晨光被山脊削成薄片,斜斜地铺在幽冥谷外的乱石滩上。那道裂痕像一张半开的嘴,边缘还沾着夜露凝成的霜花,仿佛昨夜那一声“咔哒”不是来自地底,而是谁在黑暗中咬碎了牙齿。
四人贴着岩壁挪动,脚底踩碎的枯草发出极轻的“簌”声,像是怕吵醒什么不该醒的东西。南宫笑天右手袖口微鼓,黑纹在皮肤下游走,时隐时现,他不动声色地用左手压住,嘴角却咧出个没心没肺的笑:“我说,咱们现在这模样,跟偷鸡不成反被鹅撵的村童有啥区别?”
“你再说话,我就把你塞进刚才那条缝里当门栓。”苍幺妹低吼,四川话夹着火药味,“老子还没活够,不想给你收尸。”
北冥没吭声,只是将“归心引”重新系回腰间,铜牌表面仍有余温——昨夜它烫得像块烧红的铁,如今却冷得发青。他指尖拂过剑柄,那里还残留着一星干涸的血迹,是昨日精血祭剑留下的,尚未洗净。
冉诗语走在最后,怀里《幻灵仙典》安静得反常。她本以为自己会紧张,可奇怪的是,越靠近那道裂痕,心跳反而慢了下来,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按住了节奏。她甚至觉得,这本书在等什么。
就在他们绕过最后一块风化岩时,地面忽然泛起一层暗红光泽。
不是阳光折射,也不是苔藓反光——那是刻在地底的符纹,正一寸寸苏醒。
“趴下!”北冥低喝。
话音未落,三十六道黑影破土而出,落地无声,却震起一圈尘浪。那些傀儡通体漆黑,披着残破斗篷,手持断裂长刀,双目赤红如炭火点燃。它们站成一个完美的圆,将四人围在中央,动作整齐划一,如同被同一根线牵动的木偶。
“哟,”南宫笑天干笑两声,“这是哪家殡仪馆搞团建?还统一制服?”
没人接话。
冉诗语已本能翻开秘籍,指尖刚触到封面,《幻灵仙典》骤然发烫!一股剧烈的震荡从书页直冲识海,她眼前猛地炸开一片血色图纹——正是“血契镇狱阵”的完整结构图,与眼前地面上的符阵完全重合!
更可怕的是,这图纹竟在她脑海中自行运转,仿佛她才是阵眼。
“关……关掉!”她咬牙想合书,可手指僵硬,秘籍像焊在掌心。识海深处传来尖锐鸣响,像是千万根针同时刺入神魂。
“冉诗语!”苍幺妹一巴掌拍在她肩头,力道大得几乎把她扇了个趔趄。
这一击如冷水浇头,她瞬间清醒,秘籍光芒骤敛。
南宫笑天早甩出三张干扰符,灵气乱流瞬间搅乱阵法节奏,傀儡动作出现短暂迟滞。他趁机低吼:“这破阵怎么跟你那书一个妈生的?!”
“别问!”北冥拔剑,寒光一闪,人已掠出,“先破阵眼!”
三人默契散开,呈三角之势向外突围。北冥目标明确——正北方位那具稍高半尺的傀儡,其胸口嵌着一枚暗红晶石,正是阵法核心。
他催动“归心引”,灵力灌注双腿,身形如电闪出。可在瞬移启动刹那,右臂经脉猛然一缩,一股阴冷气息逆流而上,竟是昨夜强行催动法宝留下的反噬在此刻爆发!
但他没停。
剑锋斩落,晶石应声碎裂。
轰——
整座符阵剧烈震颤,三十五具傀儡动作齐齐一滞,随即开始崩解,关节处冒出黑烟,像是被抽去了支撑的骨架。岩石地面裂开蛛网状缝隙,血色符纹逐一熄灭。
众人刚松一口气,北冥却踉跄一步,单膝跪地。
“大师兄!”南宫笑天冲过去扶他。
北冥摆手,额角青筋跳动,右臂衣袖已被汗水浸透,隐约有黑气在皮下蠕动。“没事……只是旧伤复发。”
“你这叫旧伤?”苍幺妹冷笑,“你这胳膊都快变墨汁了。”
冉诗语喘息未定,低头看向怀中秘籍。封面金痕仍未消散,且缓缓流转,像是活物呼吸。她忽然听见一道极轻的声音,从书页深处传来:
“同源……非敌。”
她浑身一僵。
不是幻觉。那声音古老、沙哑,带着某种无法言喻的熟悉感,仿佛来自血脉深处。
“你听见了吗?”她抬头问其他人。
“听见啥?”南宫笑天还在检查北冥手臂,“我只听见你差点把自己读成傻子。”
“刚才……有人说话。”她喃喃,“说‘同源非敌’。”
“你确定不是你脑子里回放昨天南宫的冷笑话?”苍幺妹翻白眼。
北冥抬眸,目光沉沉落在她手中的书上:“它认得这个阵。”
“不止认得。”冉诗语摇头,“它……在回应。”
南宫笑天忽然皱眉,抬起自己的右手。袖口滑落,那道黑纹正微微发烫,颜色比之前更深,形状也变了——竟隐隐勾勒出半个符环,与傀儡眼中赤光如出一辙。
“啧。”他扯了扯嘴角,“看来我不光是工具人,还是个活体钥匙扣。”
“所有人,后退十步。”北冥强撑起身,声音冷峻,“这地方不对劲,我们暴露了。”
话音未落,地面再次震动。
不是傀儡复活,而是裂痕深处,传来一阵规律的敲击声——咚、咚、咚——像某种机械心脏在跳动。
苍幺妹迅速扫视战场,在一堆碎裂傀儡残骸中,捡起一根断裂的手指。那不是金属或陶土,而是某种泛着玉质光泽的骨头,内侧刻着一道极细的印记:三道波浪纹环绕一只闭合的眼。
她瞳孔一缩。
“苍家禁印……”她低声骂了句脏话,“老子祖宗的封印标记,咋在这堆烂铁里?”
“你家祖传手艺外泄了?”南宫笑天试图缓和气氛。
“闭嘴!”她怒吼,“这玩意儿是族地最底层的镇魂骨,百年才炼一根,总共就十八根!全锁在祠堂地窖里!”
空气凝固了一瞬。
冉诗语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这些傀儡,不是临时造的。它们用了失传的阵法、苍家禁地的灵骨、甚至可能还掺了某人的血契。
这不是守卫。
这是陷阱。
是专门为了引她而来。
“我们不能硬闯。”她迅速合上秘籍,声音发紧,“这阵法在试探我,也在唤醒什么。如果再碰,秘籍可能会失控。”
“那就绕。”北冥咬牙站直,“左侧山壁有断层,我们可以从上方迂回。”
“问题是,”南宫笑天指着裂痕上方,“那上面连个落脚点都没有,除非你会飞。”
“我会。”苍幺妹冷笑,“但我懒得背你。”
“我可以分身探路。”冉诗语说,“但只能维持半柱香时间,而且一旦触发警报,本体也会受创。”
“那就赌一把。”北冥盯着裂痕深处,“我掩护你,你放出分身,找最近的安全通道。一旦发现异常,立刻收回。”
冉诗语点头,深吸一口气,双手覆上秘籍。
《幻灵仙典》再度发光,一道虚影从她体内剥离,容貌身形皆与她无异,落地无声。分身对她微微颔首,随即跃向断崖边缘。
三双眼睛紧紧跟随。
分身刚踏上一块突出岩角,异变陡生——
那岩角表面突然浮现一道极细的金线,形如锁链,瞬间缠住她的脚踝!
分身惊呼未出,整个人已被拖向裂痕深处。金线收缩如活蛇,速度快得来不及反应。
“收回!”北冥厉喝。
冉诗语脸色煞白,猛地闭眼,强行切断联系。分身化作灵光炸散,反冲之力让她喉头一甜,差点吐血。
“有机关!”南宫笑天疾呼,“那不是石头,是伪装的符桩!”
北冥二话不说,抽出长剑就要冲上去劈砍。
“别!”冉诗语一把拽住他衣袖,“那是诱饵!它要的就是我们硬碰!”
“那你告诉我怎么办?!”他第一次对她吼出声。
她仰头看着他,眼里有痛,有急,也有倔强:“我们得换个方式进去——不靠力量,不靠速度,靠……它认得的东西。”
她缓缓举起右手,指尖凝聚一滴血珠。
“你说它是钥匙,也是锁芯。”南宫笑天眯眼,“你是想……刷脸开门?”
“差不多。”她苦笑,“只不过刷的是命。”
“你疯了!”苍幺妹怒吼,“万一触发诅咒呢?!”
“那你们退后。”她平静地说,“我自己去。”
没人动。
北冥盯着她指尖那滴血,忽然伸手,从颈间扯下一块玉佩,塞进她掌心:“拿着。”
她一怔。
“这是我娘留下的护身符。”他声音低哑,“她说,真正的守护,不是替你挡刀,是陪你一起走险路。”
南宫笑天耸肩:“既然大家都这么煽情,那我也不能太怂。”他撕下袖子一角,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符,“保佑咱别被埋了。”
苍幺妹沉默片刻,掏出一枚铜钱大小的骨符,往她怀里一塞:“要是死了,记得托梦给我,老子好去地府揍你。”
冉诗语笑了,眼角有点湿。
她握紧玉佩,将血滴轻轻落在裂痕边缘。
刹那间,整道缝隙亮起幽蓝光芒,像是沉睡的巨兽睁开了眼。
而就在光芒升起的瞬间,南宫笑天手臂上的黑纹猛地窜至肩胛,形成完整的符环,与裂痕深处传出的敲击声完全同步。
北冥察觉不对,转身欲喊——
南宫笑天却已迈出一步,站在了那道蓝光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