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像被谁打翻的蜂蜜罐,黏糊糊地淌在幽冥谷口的岩壁上。雾气尚未完全散尽,丝丝缕缕缠绕着石棱,仿佛天地间还憋着一口气没吐干净。
冉诗语指尖轻抚机关鸟右翼,那道泪形符文依旧温热——不是灼烧,而是像有人隔着千里之外轻轻握了她一下手。她收回手,鸟身微颤,振翅飞入前方三丈高的雾障,翅膀划出一道银弧,像是在空气中写下“跟紧我”三个字。
南宫笑天一边走一边调试腰间铃铛,嘴里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修仙不易,全靠演技,今天炸阵,明天升天~”
“你再唱一句,我就把你塞进归墟裂隙当回音壁。”苍幺妹一脚踹在他鞋后跟上。
北冥走在最后,手指搭在剑柄,目光扫过每一处凹陷与阴影。他忽然停下,眉头一皱。
“怎么?”冉诗语回头。
“刚才……有震动。”他说。
话音未落,地面猛地一抖,像是大地深处有人擂鼓。紧接着,浓雾中亮起数十双猩红的眼睛,如同夜市里卖炭火的摊子突然开张,密密麻麻,整齐得不像野兽,倒像是列队点名。
“影鬃狼群!”南宫笑天一个激灵,“三级起步,领头那个……结丹初期?!这年头妖兽也搞内卷吗?!”
“闭嘴!”冉诗语迅速翻开贴身藏着的《幻灵仙典》,书页无风自动,泛起一层薄金光。刹那间,四人周身气息如被抹去痕迹的墨字,悄然隐入天地缝隙。
“隐匿天机启动。”她低声说,“但撑不了太久,它们靠嗅觉和震感追猎。”
“那咱们是跑还是打?”苍幺妹已经摸出符纸,指节咔咔作响。
“先拖,再破。”冉诗语眼神一凝,双手掐诀,体内灵力如溪流汇海,涌入秘籍经络。下一瞬,两道与她身形容貌完全一致的身影从本体分离而出,脚踏实地,衣袂飘动,连呼吸节奏都分毫不差。
“幻灵分身术——上!”
一分身疾冲左侧,故意踩碎枯枝,引得七八头巨狼咆哮扑去;另一分身则直扑狼王,手中凝出一道虚幻剑影,逼得那头体型庞大的灰黑巨兽低吼退步。
“好家伙,你自己都能演一出《姐妹花血战妖兽》。”南宫笑天啧啧称奇。
“少废话!”冉诗语本体迅速靠近北冥,“大师兄,掩护我三息!我要看它脑袋里的破绽!”
她将手覆上秘籍封面,心神沉入识海。《幻灵仙典》瞬间展开一幅透明图谱,投射在她视野中央——那狼王额前晶核赫然浮现,内部竟有一道细微裂痕,宛如瓷器上的冰纹。
“怕高频震荡!”她脱口而出,“南宫!你的鸣霄轮能调到最高频吗?”
“能是能,但那是禁术级输出,我上次用完躺了三天!”南宫笑天脸色发苦。
“现在不是讨论工伤赔偿的时候!”苍幺妹怒吼,一掌拍出火符,烈焰如锁链横空,“要么炸它脑袋,要么等它咬你屁股!”
南宫苦笑一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掌中轮状法宝上。鸣霄轮骤然嗡鸣,光芒暴涨,旋转速度越来越快,发出尖锐刺耳的啸音,仿佛千百根钢针同时刮擦琉璃。
“来吧!”他大喝,全力催动。
可就在能量即将爆发的瞬间,他右手掌心一道旧伤猛然崩裂,黑血混着灵力渗出,顺着法器纹路蔓延。鸣霄轮光芒剧烈闪烁,频率紊乱,音波戛然而止。
“糟了!”北冥瞳孔一缩,立刻横剑挡在冉诗语身前,霜渊剑寒光乍现,逼退一头跃至半空的影鬃狼。
“你早知道会这样?”冉诗语回头看他。
南宫单膝跪地,喘着粗气,右手黑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爬行,已蔓延至小臂。“小时候留下的疤……我以为封住了……没想到它是个活的。”
“什么活的?”苍幺妹一边布符一边骂,“你该不会是哪个邪派实验品吧?”
“我不知道。”他咧嘴一笑,牙齿沾着血,“但每次拼命,它就醒一点。”
冉诗语二话不说,召回一具分身,将其灵力尽数导入南宫体内。鸣霄轮重新亮起,这一次,音波不再是杂乱无章,而是精准锁定狼王晶核裂缝,发出一阵高频震颤。
“就是现在!”她大喊,“幺妹右侧布火纹!大师兄佯退诱击!”
北冥会意,故意收剑后撤,露出破绽。狼王果然中计,怒吼扑来。苍幺妹趁机完成最后一笔符咒,炎狱锁链轰然落地,五头巨狼被困于烈焰牢笼之中,哀嚎不止。
“漂亮!”南宫笑天刚想鼓掌,却眼前一黑,整个人向前栽倒。
“南宫!”冉诗语抢步扶住他肩膀。
他脸色惨白,右臂黑纹已爬至肩胛,皮肤下似有东西蠕动,如同活蛇游走。
“别慌。”冉诗语迅速翻开《幻灵仙典》,将书页贴在他手腕脉门。识海中立刻浮现出他经络图谱,那股异常能量源自童年创伤处,盘踞多年,如今因强行催动高阶法器而苏醒。
“不是毒,也不是咒。”她松了口气,“是被人种下的封印,只是反噬了。”
“所以……我不是怪物?”南宫虚弱地笑。
“我们四个里,谁正常?”北冥冷冷开口,顺手撕下自己衣角递给她,“包扎。”
冉诗语接过布条,浸了灵水,轻轻擦拭他手臂上的黑纹。每擦一下,南宫都疼得抽气,但她动作极稳,像在修补一件易碎的古瓷。
“你早该说了。”她低声。
“怕你们不让我上战场。”他眨眨眼,“我还想赢北冥那把九转玄火阵呢。”
“做梦。”北冥转身检查四周,确认狼群已被驱散大半,“不过……这次算你拼得值。”
苍幺妹默默蹲在一头死去的影鬃狼旁,伸手拔下一根长毛,仔细看了看,塞进怀里。
“你收藏这个干嘛?”南宫抬头问。
“你不觉得它们行动太整齐了吗?”她眯眼望向山谷深处,“狼群不会列队冲锋,除非……有人指挥。”
冉诗语心头一跳,低头看向怀中的《幻灵仙典》。某一刻,她分明感觉到书页微微发烫,某一页无意识翻开,浮现出一段残缺图纹——那纹路,竟与南宫手臂上的黑纹隐隐呼应。
她合上书,没说话。
队伍继续前行,脚步比之前沉重,却更稳。
南宫由北冥搀扶着,走得缓慢,但每一步都踩得扎实。苍幺妹走在侧翼,时不时回头看一眼他的状态。冉诗语走在最前,机关鸟在前方探路,翅膀划出稳定的轨迹。
阳光终于彻底撕开雾障,洒在谷外缓坡上。草叶上的露珠闪闪发亮,像是大地刚刚哭过一场,又笑了。
“总算出来了。”南宫长舒一口气,“下次任务能不能安排个温泉疗养环节?我感觉我快成半截入土的病号了。”
“你还想泡温泉?”苍幺妹冷笑,“等你先把胳膊里的‘宠物’养熟再说。”
北冥忽然抬手示意停步。
“怎么?”冉诗语问。
他盯着南宫的右手——那黑纹竟在阳光下微微收缩,仿佛畏惧光明。
“它怕日华?”冉诗语皱眉。
“不一定。”北冥沉声道,“更像是……在适应。”
南宫抬起手,看着那纹路缓缓沉入皮下,像潮水退去,只留下淡淡灰痕。“它不是要消失,是在等下一次爆发。”
“那你以后还敢拼命吗?”苍幺妹盯着他。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当然敢。不然怎么对得起‘南宫笑天’这个名字?难不成叫‘南宫躲后面’?”
冉诗语忍不住笑了,随即正色道:“但从现在起,任何行动,必须提前报备身体状况。这不是信任问题,是活着回来的问题。”
“遵命,队长。”他举起左手敬了个歪歪扭扭的礼。
北冥从袖中取出一枚铜钱大小的符牌,递给冉诗语:“这是我师父亲制的‘归心引’,若遇险,捏碎它,我能感知方位。”
她接过,触手微温,与剑穗不同,却同样带着守护的意味。
“你们一个个的,是不是都藏着一堆保命玩意儿就等关键时刻送人?”她摇头,“下次能不能提前给?非得等我差点哭坟才拿出来?”
“提前给就没惊喜了。”南宫笑嘻嘻。
“你再笑,我就把你塞进归墟裂隙当回音壁。”她学着他的话说。
众人轻笑,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一线。
就在此时,机关鸟忽然剧烈震颤,右翼符文猛地亮起红光,紧接着,四人手腕上的感应铃铛同时传来一阵刺痛——
不是蚁咬,是刀割。
冉诗语猛地抬头,只见前方山谷出口的岩壁上,一道极细的裂痕正在缓缓延伸,如同被人用指甲划开的蛋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