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早已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北方荒原上特有的灰白色天幕,像是谁把整块云层煮成了浆糊,懒洋洋地盖在头顶。风不大,却带着刺骨的干冷,刮过脸颊时像被砂纸轻轻磨了一下——南宫笑天当场宣布这风有毒,专克帅哥颜值,必须加钱才肯继续前行。
“加钱?”苍幺妹冷笑一声,从怀里摸出一块锈迹斑斑的铜牌,在他眼前晃了晃,“看见没?这是我上个月替你垫付的‘灵符炸炉赔偿金’,利滚利到现在,你已经欠我三十七块下品灵石、两瓶回气丹,外加一只活蹦乱跳的火鸡。”
“火鸡能干嘛?”
“炖了你。”
冉诗语走在最前,手中《幻灵仙典》微微发烫,书页间透出一丝若有若无的金光,如同呼吸般缓慢起伏。她没理会身后的斗嘴,而是盯着前方那片看似寻常的断崖——岩壁斑驳,草木稀疏,连只鸟都不愿落脚。可秘籍的指引清晰得近乎执拗:就是这儿。
“地图说入口在这,可我怎么看都像是一堵墙。”南宫笑天凑上来,掏出那本焦边小册子《异闻录·卷七》,翻来覆去看了三遍,“难道千灯古派流行头撞山自杀式入门?”
“闭嘴。”北冥低声打断,目光落在自己破契剑的剑柄上。那血纹正以极细微的频率震颤,像是被什么遥远的东西轻轻拨动。他抬手,指尖轻触崖面,冰冷粗糙的岩石竟在接触瞬间泛起一圈涟漪般的微光,转瞬即逝。
“不是幻觉。”冉诗语立刻翻开秘籍,将掌心贴在封面上。刹那间,金光自书页边缘溢出,如蛛网般蔓延开来,与剑柄的震动形成某种奇妙的共振。两股力量交汇于一点,直指崖壁中央。
轰——
无声的震荡扩散开来。那一片原本毫无异样的石壁,忽然浮现出半盏虚影灯形纹路,线条古拙,灯焰扭曲成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更诡异的是,那纹路只存在了短短一息,便随着金光消退而隐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我靠!”南宫笑天猛地后退两步,差点踩进一丛带刺藤蔓,“这山还会放投影?要不要再演个《千灯门派创业史》纪录片?”
“它认‘钥匙’。”冉诗语低声道,眼神却亮得惊人,“只有持书者和剑印共现,才能激活入口标记。我们……找对地方了。”
苍幺妹眯眼打量那片崖壁,忽然伸手掐了一把南宫笑天的脸颊:“疼不疼?”
“废话!当然疼!”
“那就不是梦。”她满意地点点头,“说明咱们真他妈走到传说里的鬼地方了。”
四人短暂休整于谷口旁一片枯树林中。树干扭曲如挣扎的手臂,落叶厚积成毯,踩上去悄无声息。冉诗语盘膝而坐,试图平复识海中翻涌的异样感——自从踏入这片区域,秘籍就像被唤醒了某种沉睡的记忆,时不时在她脑海中闪过碎片般的古文。
她闭目凝神,灵力缓缓注入秘籍。突然,一股尖锐的刺痛从太阳穴炸开,眼前漆黑一片,唯有几个残缺文字凭空浮现:
魂归者……燃心灯……续香火……
字迹猩红,仿佛用血写就,每一个笔画都在蠕动,像是要钻进她的脑子。头痛欲裂,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喂!你脸色不对!”苍幺妹第一个发现,一把扶住她肩膀,“是不是那破书反噬?”
冉诗语咬牙,强忍眩晕,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南宫笑天之前展示的那张残页——心灯。她猛然想起北冥腰后那片褪色的莲花布角,隐约渗着檀香……心灯、香火、莲花……这些线索像拼图般咔嗒一声扣合。
她深吸一口气,在心中默念:“灯已燃半。”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那几行血字微微一颤,竟如烟雾般散去,秘籍恢复平静,连带着识海中的压迫感也尽数消退。
她睁开眼,瞳孔深处似有一缕金焰一闪而过。
“你刚才是不是……”苍幺妹皱眉,“眼睛冒光了?”
“错觉。”冉诗语摇头,迅速转移话题,“我明白了。这不是攻击,是呼唤。千灯古派的意志还在,它通过秘籍向‘钥匙持有者’传递信息。我们不是在寻找遗迹,我们是被‘选中’的人。”
“被选中干啥?”南宫笑天一脸警惕,“不会是要我们当免费长工,天天点灯续香吧?我可声明,本人恐高、怕黑、容易饿,不适合从事阴间后勤工作。”
“你适合被扔出去探路。”北冥淡淡道,站起身望向远处山谷,“天快黑了。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夜幕降临得比预想更快。天空由灰白转为墨蓝,星子稀疏,月光惨淡,照在荒原上像一层薄霜。四人潜行至遗址边缘,眼前是一座半塌的石殿,屋顶坍圮,梁柱焦黑,唯有中央一座青铜灯台完好无损,静静矗立在废墟之中。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灯台周围布着一圈幽蓝色的光膜,形如烛影摇曳,却又凝固不动。南宫笑天试探性地丢出一枚石子,石子刚触碰到光膜边缘,瞬间化为灰烬,连尘埃都没留下。
“影烛结界。”冉诗语低声道,“秘籍里提过。一旦踏入,魂魄会被抽离,沦为守灯傀儡。”
“那咋办?远程点个赞表示敬意?”南宫笑天挠头。
“有办法。”冉诗语合上秘籍,掌心微光流转,“《幻灵仙典》能隐匿天机。只要我不主动释放灵力波动,他们发现不了我们。”
她将秘籍横置胸前,口中默念咒文。刹那间,四人身影仿佛被空气吞噬,连呼吸声都变得模糊不清。
“牛啊!”南宫笑天瞪大眼,“你现在像个透明人精!建议改行去偷看女修洗澡——”
话音未落,后脑勺挨了苍幺妹一脚。
“看正事!”她压低声音,指向石殿内。
只见一名黑袍老者缓步走出,身形佝偻,步伐却异常稳健。他手中捧着一盏小型青铜灯,灯焰幽绿,摇曳不定。老者将灯置于灯台之上,口中低吟:
“门不开,魂不归。”
随着咒语落下,灯焰猛然暴涨,映出一道模糊人影——那面容瘦削,眉骨高耸,赫然与北冥有七分相似!
北冥浑身一震,手指死死扣住剑柄,指节发白。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瞳孔剧烈收缩,仿佛看到了不该存在的东西。
冉诗语悄悄侧目,看见他腰后的旧护腰边缘,那片莲花布角正缓缓渗出一缕极淡的檀香,香气微弱,却与灯焰中散发的气息完全一致。
“那是……他的魂影?”南宫笑天声音发抖,“还是说,你爹其实早就死了,现在只剩一缕执念在替你们家还房贷?”
没人回答。
老者缓缓抬头,浑浊的眼珠扫过结界外围,虽未察觉四人藏身之处,却忽然停顿片刻,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他抬起枯瘦的手,轻轻抚过灯台底部一处刻痕——那是一个倒悬的灯形符号,与秘籍地图上的标记完全吻合。
然后,他做了一件令人窒息的事。
他从怀中取出一小撮暗红色粉末,撒入灯焰之中。火焰骤然变红,宛如鲜血沸腾。紧接着,灯影中的人脸扭曲了一下,嘴唇微动,仿佛在无声呐喊。
北冥终于忍不住,向前迈了一步。
“别动!”冉诗语一把拽住他手腕,力道之大,指甲几乎嵌进皮肉。
结界边缘的光膜微微荡漾,似有察觉。
老者缓缓收回手,转身走入殿内,身影消失在黑暗中。灯焰依旧燃烧,映照着废墟,也映照着四人僵立的身影。
许久,南宫笑天才颤巍巍开口:“所以……我们现在知道了啥?”
“我们知道,”冉诗语轻声道,“千灯古派没灭。他们藏在‘灯影’里,靠香火续命,等一个人回来。”
“等谁?”苍幺妹问。
她看向北冥。
北冥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纹深处,似乎有某种古老的烙印正在苏醒。
“等钥匙。”他说,“也等……继承者。”
风穿过废墟,吹动秘籍一角。书页自动翻开,停在一幅断裂山脉图上。山谷入口处,倒悬的灯形标记正发出微不可察的金光。
地图下方,浮现一行新字:
灯不熄,路不绝。
苍幺妹一把抢过地图塞进怀里:“行了,情报到位,可以收工了。再聊下去我怕自己变成下一盏长明灯。”
四人悄然撤离。走出不到二十步,冉诗语忽然停下。
她从袖中取出一枚银色小符,指尖灵力一引,符纸无声展开,贴在北冥剑鞘内侧深处。动作极快,无人察觉。
符上刻着微型咒文:心灯常明,迷途可返。
北冥走在最前,破契剑背于身后,剑柄血纹微微跳动,频率与远处山门檐角铜铃的轻响隐隐契合。
风吹起他的衣角,露出腰后那片早已褪色的莲花布角——此刻,边缘正缓缓渗出一丝极淡的檀香。
像是一缕来自百年前的呼吸。
南宫笑天忽然停下脚步,从怀里摸出那本《异闻录·卷七》,翻到一页空白处。原本焦黑的纸角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焦痕,浮现出一行新写的字迹:
你父亲点燃的第一盏灯,是你出生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