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在林间碎成银屑,像谁把一簸箕星子打翻了。三人踩着枯叶前行,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干裂的骨头上,咯吱作响。
南宫笑天揉了揉左臂,皮肤底下那股跳动感还没彻底消停,活像个装了振动马达的不良义肢。“我说。”他小声嘀咕,“咱们现在这状态,是不是特别像那种——刚从精神病院逃出来的反派三人组?一个拿着发光课本,一个背着能炸山的剑,还有一个胳膊里藏着定时诅咒。”
北冥头也不回,只把剑柄往肩上一扛:“你要是不说,别人只会当你是个普通疯子。你现在说了,大家才知道你是专业级的。”
冉诗语走在最前,秘籍贴在胸口,温温的,像揣了只刚孵出来的小鸡。她没说话,但嘴角抽了一下。这感觉她熟悉——每次《幻灵仙典》要搞点大事前,都会先暖场三分钟。
荒原到了。
风是黑的,吹过来带着铁锈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香灰气,像是烧过太多愿望的庙。地面龟裂,露出底下暗红的地脉纹路,像一张被撕烂又勉强缝上的皮。远处,一座环形祭坛静静矗立,十二根断裂石柱围成一圈,中央倒悬着一口青铜鼎,鼎腹刻满扭曲符文,仿佛整座山都被翻了个个儿,钉进了天穹。
“这造型。”南宫笑天仰头,“是哪个建筑师跟地心过不去?”
“别贫。”北冥眯眼,“你看那鼎底。”
三人同时屏息。
倒悬的鼎底,竟缓缓渗出一缕极淡的血雾,飘到半空便凝成三个字:逆渊归命。
字迹未散,秘籍突然发烫。冉诗语猛地按住胸口,书页自行翻开,金光如针扎进她指尖。她咬牙撑住,识海中浮现出一幅画面——不是文字,而是一段记忆残片:一群披着玄清门残袍的人跪在雪中,额头触地,背后锁链贯穿脊椎,链尾连向那口倒悬之鼎。
“操!”南宫笑天一屁股坐在地上,“我怎么觉得这组织名字听着像‘复仇者联盟破产清算组’?”
“因为它本来就是。”北冥低声道,“‘逆渊’不是宗门名,是誓词。他们曾是某个大宗门的契约奴,被镇压在这儿,如今……回来了。”
话音未落,他衣袖上的铜片突然嗡鸣,与远处祭坛某处产生共鸣,泛起青光。
“郭涛。”冉诗语轻声说,“他还活着。至少,他的‘铃’还响着。”
她闭眼,将手覆上秘籍封面。这一次,没有滴血,而是用掌心温度唤醒沉睡的灵识。《幻灵仙典》微微震颤,如同听见老友心跳的狗。
“隐匿天机,给我开个反向导航。”她喃喃道,“我不想藏了,我想看清楚。”
金光自书页蔓延至她眉心,形成一道薄如蝉翼的灵识护罩。刹那间,荒原的压抑感退去三成。那些原本只能模糊感知的地脉波动,此刻清晰如地图上线条。
“地底下有东西。”她说,“不是洞穴,是结构——像倒扣的山,层层叠叠,最深处有个空腔,直径百丈。”
“听着像陵墓。”南宫笑天挠头,“还是那种主人死了还不肯闭眼的那种。”
“不。”北冥盯着祭坛边缘,“那是囚笼。他们把自己关进去,是为了等这一天。”
他指向祭坛外围。
十二具黑袍人静立不动,如石雕。每人胸前嵌着一枚云雷纹铜铃,随风轻晃,却不发出任何声响。可每当铃摆动一次,南宫笑天的左臂就抽搐一下,像是有人拿电蚊拍在他神经上轻轻点火。
“我去试试。”冉诗语低声说。
她召出一具幻灵分身,身形缩小如萤火虫,悄然飞近其中一名黑袍人。分身轻轻触碰其衣角——
轰!
一股黑色气流猛地从黑袍人口中喷出,直冲分身体内。分身瞬间扭曲,双眼爆出金光,随即化作光点溃散。
冉诗语闷哼一声,喉头一甜,硬生生咽了回去。
“看到了。”她喘息着说,“他们不是守卫……是桩子。活体契引,用肉身固定‘禁忌之契’的阵眼。心脏位置悬浮着半枚铜铃,和郭涛那枚完全契合。”
“也就是说。”南宫笑天声音发紧,“郭涛要是也被种了铃,他就成了第十三根桩?”
“不一定是桩。”北冥眼神锐利,“也可能是钥匙。”
三人沉默。
风卷起沙砾,打在脸上生疼。那口倒悬青铜鼎忽然轻微震颤,鼎腹符文逐一亮起,宛如苏醒的眼睑。
秘籍再次异动。
这一次,它没有浮现文字,而是直接在空中投射出三道虚影——一男、一女、一童,皆披破旧玄清门服饰,面容模糊,却齐齐望向冉诗语,目光穿透时空。
“你们是谁?”她低声问。
无人回答。
她深吸一口气,翻开扉页,念出那行古篆:“尔属何宗?”
金光炸裂。
四个燃烧的古字凭空浮现——逆渊归命。
字未落地,已化为灰烬,随风飘散。
“这不是名字。”北冥缓缓握紧剑柄,“这是宣战书。他们不是想重建宗门,他们是想推翻整个契约体系——把主仆关系倒过来。”
“那咱们呢?”南宫笑天苦笑,“是不是得先报名参加‘反奴役志愿者培训班’?学费交不起了。”
“你已经交了。”冉诗语忽然抬手,指向他左臂。
南宫笑天低头。
皮肤下,一道极淡的云雷纹正缓缓浮现,如同被烙铁轻轻压过。
“什么时候的事?”他声音发干。
“溶洞里。”她说,“你推送禁忌之力时,被反向标记了。不算深,但……他们知道你来过。”
“所以现在我是卧底?”他咧嘴一笑,“还是行走的GpS追踪器?”
“你是最惨那种。”北冥拍拍他肩膀,“既是卧底,又是信标,还得自带干粮。”
南宫笑天翻白眼:“我宣布,从此以后我要写一本《论修仙界职场pUA的自我修养》。”
就在这时,秘籍末页的地图悄然扩展。原先只显示祭坛表面,如今下方显现出巨大地下结构轮廓——九层环形阶梯向下延伸,最底层是一座倒置的宫殿,屋顶朝天,门楣上刻着四个字:
旧主葬处。
“它让我们别去。”冉诗语轻声说,“可它又把地图画得这么清楚。”
“这就是它的矛盾。”北冥冷笑,“它怕我们去,又希望我们去。就像陷阱门口立块牌子:‘危险,勿入’,底下还贴心地画了个箭头。”
“说不定是恶作剧。”南宫笑天嘟囔,“上一个写这种标语的是我家隔壁王大爷,他菜园子写着‘偷瓜者死’,结果里面种的全是苦瓜。”
“可这次不一样。”冉诗语合上书,秘籍贴回胸口,金丝在皮下隐现,“它在等一个人。而我觉得……它等的人,可能就是我。”
三人对视一眼,没人笑。
远处,那口倒悬青铜鼎忽然发出一声低鸣,像是某种古老机器启动前的预热。
北冥抽出剑,剑尖划地,布下临时清心阵。灵力流转,南宫笑天体内躁动稍缓,脸色也好看些。
“接下来怎么办?”他问。
“往前走。”冉诗语说,“三十丈外,祭坛边缘。我们不进去,但要看清里面每一寸。”
她再度激活《幻灵仙典》,灵识护罩扩散,三人借密林阴影缓步前行。越是靠近,地脉紊乱越甚,脚下枯骨开始微微震动,仿佛地底有巨物翻身。
二十丈。
秘籍突然自主翻页,浮现一行血字:“故人之骨,亦可为刃。”
冉诗语心头一震。
这句话不像警告,更像……认亲。
十丈。
一名黑袍人缓缓转头,空洞的眼眶直勾勾“望”来。
南宫笑天吓得差点蹦起来:“它动了!它看见我们了!”
“没有。”北冥拦住他,“它看不见。但它……感应到了。”
果然,那黑袍人并未追击,只是胸前铜铃剧烈震颤,与其他十一人形成共振。刹那间,祭坛地面浮现出一道复杂符阵,中央鼎身光芒大盛。
“他们在召唤什么。”冉诗语低语。
“不是召唤。”北冥瞳孔收缩,“是校准。他们在调整阵法频率,准备接引某个存在。”
“比如?”南宫笑天声音发抖。
“比如。”冉诗语看着秘籍中逐渐清晰的地下结构图,“那个被倒着埋进山里的‘旧主’。”
风更大了。
沙尘卷起,遮蔽视线。就在三人即将抵达祭坛边缘时,秘籍猛然一烫,整本书几乎要从她手中挣脱。
她死死抱住,耳边响起一个极轻的声音,像是从书页深处传来:
“回来吧。”
不是威胁。
不是命令。
像母亲唤孩子回家吃饭。
南宫笑天忽然伸手摸了摸左臂,云雷纹正在褪去,但皮肤下,那股跳动感仍在,而且……
变得更规律了。
像心跳。
北冥盯着祭坛中央,倒悬青铜鼎底部,那缕血雾再次凝聚,这一次,形成的不是文字,而是一个符号——
一只眼睛,竖着睁开,瞳孔是锁链形状。
“它知道我们来了。”他说。
“不。”冉诗语摇头,“它一直都知道。”
她低头看向秘籍,最后一行小字悄然浮现:
“你才是钥匙。”
南宫笑天张了张嘴,想说点笑话缓解气氛。
但他没说出来。
因为他的舌头,突然尝到了一丝血味。
而那味道,不属于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