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像一勺温水,慢慢浇在焦土之上。
昨夜那场血与火的厮杀,仿佛被这光漂洗过一遍,残骸依旧,却不再狰狞。妖兽的尸首横七竖八地躺着,翅膀塌陷,獠牙断裂,绿液凝固成块,像谁打翻了劣质颜料。风起了,卷着灰烬打转,偶尔掀起一片符纸的残角,又轻轻放下,像是怕吵醒什么。
冉诗语还跪着。
膝盖压着碎石,疼得发麻,但她不敢动。
《幻灵仙典》贴在心口,薄得像一张枯叶,书脊烫得吓人,仿佛下一秒就要自燃。她能感觉到它的呼吸——微弱、断续,像一只被踩扁的萤火虫,还在挣扎着发光。
“再撑一会儿。”她低声说,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我还没输。”
她指尖轻轻拂过封面,那行“命轨重启,灵归本源”的字迹已经彻底剥落,只剩一道浅痕。她闭眼,将心神沉入秘籍深处,像潜水的人,一寸寸摸索那即将熄灭的灵脉。
忽然,一股温润的灵流从书页中涌出,顺着她掌心流入经脉。
不是狂暴的冲击,而是细水长流,像春天解冻的溪水,缓缓冲刷着她干涸的灵海。她猛地睁眼,瞳孔中闪过一丝金芒。
“它……还能动?”
她没时间感动。
北冥靠在巨岩上,脸色灰白,呼吸浅得几乎看不见胸口起伏。南宫笑天瘫坐在地,手指无意识地抽搐,腰间的符袋空空如也,连灰都没剩下。苍幺妹倒是还站着,但木棍拄地,肩膀一耸一耸,显然也快到极限。
“别愣着。”她咬牙,将秘籍贴在自己膻中穴,另一只手按上北冥后背,“吸我的,别客气。”
灵流顺着掌心涌入北冥体内,她能感觉到他经脉如干涸的河床,灵力断断续续,像被什么堵住了。更糟的是,那把裂剑横在他腿边,剑身上的裂痕像是活的,正缓缓蠕动,仿佛随时会彻底崩解。
“你这剑……挺有个性啊。”她一边输灵力一边嘀咕,“别人受伤是肉疼,你受伤是剑疼,真讲究。”
北冥眼皮动了动,没睁眼,嘴角却抽了一下:“……你闭嘴。”
灵流持续输入,三人之间的灵力逐渐形成微弱的循环。冉诗语能感觉到,北冥的呼吸稳了些,南宫笑天的手也不抖了。她悄悄将灵流转向南宫,却发现他的经脉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过一样,灵力刚进去,就被抽走大半。
“你这符纸……是不是被谁收了版权费?”她皱眉。
南宫笑天虚弱地翻了个白眼:“我哪知道……刚才那血契术,怕是把我的符灵都抽去当充电宝了。”
“充电宝?”冉诗语一愣,“你这比喻……还挺贴切。”
“那当然。”他咳了两声,声音弱但嘴硬,“我南宫笑天,修仙界头号文艺青年,不会写诗,但会造梗。”
苍幺妹在一旁听得直翻白眼:“你俩现在还有心思聊充电宝?等会儿敌人杀回来,你们就真成‘电’尸了。”
冉诗语没接话,只是默默将秘籍收回怀中。书页又焦了一角,像被火燎过的纸边。她心里咯噔一下——这玩意儿再烧下去,怕是连“鸡汤”都熬不出来了。
“我们不能在这儿等死。”北冥终于撑着岩石站了起来,动作僵硬得像具提线木偶。他弯腰捡起裂剑,剑柄沾了血,滑得几乎握不住。
“我知道。”冉诗语抬头,“但也不能瞎跑。敌人没死,血契术的源头没断,随便动就是送人头。”
“那你说怎么办?”苍幺妹拄着木棍走近,“坐这儿等天黑,再打一轮‘谁先倒下’的擂台赛?”
冉诗语没理她,目光扫过战场。
碎石、残肢、焦土、裂痕……忽然,她注意到北侧山壁下,一块巨石被妖兽撞开,露出后面的岩层。岩层上有道断续的痕迹,像是台阶,却被尘土半掩。
“那儿。”她指向那处,“有人走过。”
北冥眯眼:“你确定?看着像野猪刨的。”
“野猪会刻符文?”她反问。
三人凑近。南宫笑天蹲下,用手指抹去尘土,露出一道浅浅的刻痕——扭曲的线条,像是某种古老符阵的残角。
“这玩意儿……我见过。”他皱眉,“在凌云阁藏书阁最底下那层,一本禁书的封底,画的就是这种纹。”
“禁书?”苍幺妹警惕,“不会是哪个老祖的私密日记吧?”
“比那还邪门。”南宫笑天摇头,“叫《地脉行图》,传说是上古修士留下的逃生密道图谱,但没人敢用,因为走过的……都没回来。”
北冥冷笑:“所以你是说,这可能是条死路?”
“也可能是活路。”冉诗语伸手触碰那符文,指尖刚碰上,怀中的《幻灵仙典》突然剧烈震动,像被电击了一样。她猛地一颤,书页自动翻动,停在一页泛黄的纸页上——上面画着一模一样的符文,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地脉隐道,灵归可启。”
“它认得。”她低声说。
“所以呢?”苍幺妹问,“咱是现在就钻洞,还是等敌人来帮咱们挖?”
“等等。”冉诗语却摇头,“血契术不会只设一个阵眼。刚才那金衫人走的时候,眼神不对——他不是败了,是撤了。”
“你怀疑有后手?”北冥皱眉。
“我怀疑他留了‘售后服务’。”她冷笑,“你以为血契术是免费升级包?那玩意儿肯定有续费机制,说不定现在就在后台偷偷运行。”
南宫笑天听得一愣:“你这脑回路……比符阵还绕。”
“现实比符阵狠。”她盯着那符文,“我们得先恢复,再走。贸然进密道,万一里面是陷阱,连哭都来不及。”
北冥沉默片刻,终于点头:“轮流守。我警戒,你疗伤,南宫……试试能不能修几张符应急。”
“修符?”南宫笑天苦笑,“我现在连纸都点不着。”
“那就点着自己。”苍幺妹拍拍他肩膀,“你不是说你是文艺青年吗?来,念首诗,感动天地,说不定雷就下来了。”
南宫笑天翻白眼:“你这建议,比敌人还毒。”
冉诗语没笑。她盘膝坐下,再次将《幻灵仙典》贴在心口,闭眼调息。灵流缓缓运转,她能感觉到秘籍在“吃”她的灵力,又吐出更精纯的返还。这感觉像极了小时候在冉府厨房偷吃的包子——外面冷冰冰,咬一口却滚烫,烫得眼泪都要下来。
“你还真把它当暖宝宝用啊?”南宫笑天小声嘀咕。
“不然呢?”她睁开眼,眨了眨,“我总不能把它卖了换灵石吧?那多不孝。”
“你这秘籍要是有意识,现在估计已经在书页上写‘逆徒’两个字了。”北冥冷冷道。
“它要真能写字,我倒省事了。”她叹气,“直接问它:下一关怎么过?boSS弱点在哪?有没有隐藏礼包?”
“它要是真这么灵,”苍幺妹插嘴,“先让它告诉你,为啥你脸这么白,跟刚从坟里爬出来似的。”
冉诗语摸了摸脸,笑了:“我这是‘苍白系美人’,懂不懂?修仙界流行色。”
“流行色也得有命穿。”北冥盯着她,“别硬撑。秘籍烧一页,你少半条命。”
她没接话。
因为她知道,他说得对。
秘籍每燃烧一页,她的本源灵力就被抽走一分。刚才那一战,她已经透支了太多。现在每调用一次灵力,肋骨处就传来锯齿般的钝痛,像有人拿小刀在慢慢刮她的骨头。
但她不能停。
北冥的剑快碎了,南宫的符废了,苍幺妹的木棍也裂了缝。她是唯一还能动的人。
她闭眼,继续引导灵流。
一圈,两圈,三圈……灵海渐渐充盈,可秘籍的温度却越来越高,像一块烧红的铁。
忽然,她指尖一颤。
南宫笑天正试图画符,可符纸刚贴上地面,竟自己浮了起来,悬在半空,随后“轰”地一声自燃,化作灰烬飘散。
“又来了!”他惊叫,“这纸成精了?”
冉诗语猛地睁眼。
她盯着那灰烬,忽然意识到什么——
血契术的残留,还在影响他们的法宝。
符纸被吸走灵力,剑身出现裂痕,连她的分身都难以维持……这不是巧合。
“我们得快点。”她站起身,声音发紧,“血契术在‘反向充电’,我们的法宝都是它的备用电池。”
北冥脸色一沉:“所以越拖,我们越弱?”
“对。”她点头,“必须在它吸干我们之前,找到安全的地方。”
三人沉默。
远处,风卷着灰烬,像一场无声的雪。
那道被尘土掩埋的石阶,静静躺在山壁下,像一张半开的嘴,等着他们走进去。
“我守前。”北冥握紧裂剑,“南宫,你跟诗语中间,苍幺妹断后。”
“你这安排……怎么听着像排队上刑场?”南宫笑天苦笑。
“那就当是。”冉诗语深吸一口气,将秘籍紧紧按在心口,“反正修仙嘛,不就是一边疗伤,一边找死路?”
她迈出第一步。
脚下的碎石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怀中的《幻灵仙典》突然又是一阵剧烈震动,书页疯狂翻动,最后停在一页空白处——
那空白,正缓缓浮现出一行血字:
“灵归未启,命轨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