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公司是那种典型的、压榨年轻人到极致的互联网企业。深夜的办公室,灯火通明是常态,键盘敲击声和鼠标点击声混合着咖啡的苦涩香气,构成了一幅现代社畜的浮世绘。
我们组负责一个重点项目,已经连续加班快一个月了。每个人都像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弦,脸色蜡黄,眼袋深重,全靠咖啡因和意志力吊着最后一口气。
就在项目上线的倒数第三天,怪事开始了。
先是坐在我斜对面的小张。那天凌晨两点多,他刚修改完一个棘手的bUG,累得几乎虚脱,趴在桌子上想眯一会儿。办公室静得可怕,只有服务器机柜低沉的嗡鸣。
突然,他桌上的那部内线电话,毫无征兆地炸响了!
“铃铃铃——!!!”
声音尖锐、急促,在死寂的深夜里格外刺耳,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小张一个激灵坐起来,睡眼惺忪,下意识地就伸手抓起了听筒。
“喂?”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
电话那头,没有任何人说话。只有一种奇怪的、像是信号不良的沙沙声,又像是……某种粘稠液体缓慢流动的细微声响。
“喂?哪位?说话!”小张有些不耐烦。
几秒后,沙沙声里,夹杂进了一个极其微弱、极其飘忽的声音,像是一个女人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哼唱。调子很古怪,不成曲调,断断续续,听着让人心里发毛。
“有病……”小张嘟囔了一句,啪地挂断了电话。
“谁啊?这么晚还打内线?”旁边的同事问了一句。
小张揉了揉太阳穴:“不知道,没声儿,估计是串线了吧。”
他没太在意,继续趴下睡觉。
可第二天,小张没来上班。打电话关机。经理派人去他租的房子找,敲门没人应,最后还是叫来了房东开门。
小张死了。
就在他自己的床上,表情扭曲,眼睛瞪得极大,瞳孔几乎扩散到边缘,嘴巴张着,像是死前看到了什么极端恐怖的东西。法医初步检查,说是急性心脏猝死。
一个二十多岁、平时身体没什么毛病的年轻人,突然就这么没了。公司里弥漫开一种诡异的氛围,但项目压顶,谁也顾不上多想,只是私下里感叹几句人生无常。
小张的工位很快被清理干净,仿佛他从未来过。
项目上线前一天,加班到了后半夜。办公室里只剩下我、老李,还有新来的实习生小雨。老李是公司的老员工,快四十了,头发稀疏,为人沉默寡言,但技术扎实。
小雨是个挺活泼的女孩,虽然加班辛苦,但眼神里还带着刚出校园的光。
凌晨三点左右,我和老李正在核对最后的数据,小雨大概太累了,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铃铃铃——!!!”
那部放在公共区域、平时几乎没人用的内线电话,又一次凄厉地响了起来!
声音划破寂静,像一把冰冷的锥子,扎进每个人的耳膜。
我和老李同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我想起了小张。
小雨被惊醒,迷迷糊糊地看向电话的方向,伸手就要去接。
“别接!”老李猛地低喝一声,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严厉和……惊恐?
小雨的手僵在半空,困惑地看着老李。
老李的脸色在显示器蓝光的映照下,显得异常苍白,他死死盯着那部还在疯狂作响的电话,嘴唇微微颤抖着。
电话铃声固执地响着,一声接一声,仿佛不等到回应就绝不罢休。那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荡,撞击着墙壁,也撞击着我们的心脏。
“为……为什么不接?”小雨小声问,她也感觉到气氛不对了。
老李没回答,只是快步走过去,不是接电话,而是猛地伸手,一把扯掉了电话机后面的线!
铃声戛然而止。
办公室里恢复了死寂,但那种令人窒息的紧张感却没有消失。
“老李,到底怎么回事?”我忍不住问道,声音有些发干。
老李靠在墙上,喘了几口粗气,眼神复杂地看了看我们,又看了看那部已经沉默的电话,半晌,才沙哑地开口:“那电话……别接……尤其是凌晨三点以后。”
“为什么?”小雨追问道。
老李的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似乎陷入了某种不愉快的回忆。“这栋楼……以前不干净。听说很多年前,还不是写字楼的时候,出过事。有个女人,就在大概是我们现在这一层……自杀了。死前,好像受了很大的刺激,精神不太正常,总是念叨着什么……具体我也不清楚,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传闻。”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但有一点,好几个老员工都私下说过,凌晨三点到四点,是‘她’活动的时间。那部内线电话,线路可能有点问题,有时候……会串线到不该串的地方去。接了电话,听到不该听的东西……就会被盯上。”
老李的话像一股寒气,瞬间包裹了我。小张的死……难道不是意外?
小雨吓得脸都白了,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角。
“小张他……”我艰难地开口。
老李沉重地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一切尽在不言中。
那一晚,剩下的时间格外难熬。我们三个都没再干活,也不敢分开,就那么坐在灯火通明的办公室里,听着彼此的呼吸声,直到天色微亮。
项目终于有惊无险地上线了。公司给大家放了一天假。我回到租住的公寓,蒙头大睡,想把连日的疲惫和昨晚的恐惧一起睡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我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
是手机铃声。
我迷迷糊糊地摸过手机,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就按下了接听键,放在了耳边。
“喂……”我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
电话那头,一片死寂。
过了几秒,那种熟悉的、令人不安的沙沙声传了过来。
紧接着,是那个飘忽的、女人的哼唱声!比上次小张接听时,要清晰得多!那调子幽幽怨怨,仿佛贴着我的耳朵在唱!
我瞬间彻底清醒,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是那个电话!它打到了我的手机上!
我猛地想把手机扔出去,但手臂却像僵住了一样,无法动弹。那哼唱声还在继续,越来越清晰,我甚至能分辨出,那声音里夹杂着细微的、像是呜咽和诅咒的碎语。
“……来……来啊……”
“……陪我……”
“……都别想跑……”
冰冷的气息仿佛透过听筒,吹到了我的脸上。
“啊!!”我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用尽全身力气,终于将手机甩了出去!手机砸在墙上,屏幕碎裂,声音戛然而止。
我蜷缩在床上,浑身发抖,冷汗浸透了睡衣。它找到我了!因为昨晚我在场?因为老李说了那些话?还是仅仅因为……我运气不好?
强烈的恐惧让我不敢再待在房间里。我冲出公寓,跑到街上,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才感觉到一丝虚幻的安全感。
我打电话给老李,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电话接通,我把刚才的事情语无伦次地告诉了他。
老李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信号断了。
“你……你回应了吗?”他终于开口,声音异常凝重。
“我……我说了‘喂’……”我带着哭腔。
老李又沉默了,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力感。“晚了……你回应了,它……就认定你了。”
“认定我?什么意思?!它会怎么样?!”我几乎是在尖叫。
“我不知道具体会怎样……”老李的声音低沉而压抑,“但据说,被它盯上的人,会开始出现幻觉,听到不该听的声音,看到不该看的东西……然后……就会像小张一样……”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像小张一样……心脏猝死?不,那绝不是简单的猝死!
“怎么办?老李,救我!你一定知道办法对不对?”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哀求。
老李犹豫了一下,压低了声音:“我听说……只是听说……如果能在‘那个时间’……找到‘她’当初出事的确切地点……或许……能做点什么……但非常危险!而且没人知道具体是哪里!”
挂断电话,我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却感觉如坠冰窟。找到出事地点?这栋几十层高的写字楼,那么多房间,去哪里找?
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天,我不敢回公寓,也不敢回家,怕连累家人。我在一家二十四小时快餐店坐到了晚上,恐惧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点累积。
我开始出现老李说的症状。
眼角余光总能看到一个模糊的、白色的影子一闪而过。
耳边总是萦绕着那种细微的、粘稠液体流动的声音。
甚至能隐隐闻到一股淡淡的、像是铁锈和福尔马林混合的怪异气味。
我知道,它来了。它就在附近。
晚上十一点,我鬼使神差地回到了公司楼下。大楼大部分窗户都是黑的,只有零星几个加班的窗口还亮着灯。我知道,我必须上去。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一把。
我用门禁卡刷开大楼的门,走进空无一人的大厅。电梯我不敢坐,选择了消防通道。楼梯间里灯光昏暗,我的脚步声在封闭的空间里产生回响,仿佛有另一个人在跟着我。
一步一步,爬上我们公司所在的十二楼。推开消防门,走进办公区。
一片黑暗,只有紧急出口的绿色指示牌散发着幽幽的光芒。熟悉的工位在黑暗中呈现出一种扭曲的形态,像是一排排墓碑。
我凭着记忆,摸索着朝里面走去。我想起老李的话,“她”当初出事的地点,大概就在这一层。
会是哪里?茶水间?仓库?还是某个闲置的会议室?
我漫无目的地寻找着,心脏跳得飞快,呼吸急促。那种被窥视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冰冷的气息仿佛贴在我的后颈。
走到走廊尽头,那里有一个堆放杂物的隔间,平时很少人进去。门虚掩着。
我犹豫了一下,伸手推开了门。
里面堆满了废弃的桌椅、旧电脑和文件箱,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味。但在那灰尘味之下,我清晰地闻到了那股铁锈混合福尔马林的怪味!就是它!
这里!就是这里!
我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光束在杂乱的物品间扫过。突然,光束定格在角落的地面上。
那里,有一块颜色明显与周围不同的、深褐色的、不规则形状的污渍!很大一片,渗入了地板的缝隙里!
污渍旁边,散落着一些细小的、像是玻璃碎片的东西,还有几根……长长的、纠缠在一起的黑色头发!
我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就是这里!那个女人就是在这里……
就在这时!
“铃铃铃——!!!”
那部被我亲眼看着老李扯断线路的内线电话,其刺耳的铃声,竟然再一次、清晰地、从隔壁的办公区传了过来!不!不只是在办公区!那铃声,仿佛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从墙壁里,从天花板上,从我的脑子里炸响!
与此同时,我手中的手机手电筒光开始疯狂闪烁!
在明灭不定的光线中,我看到——
角落那块深褐色的污渍,像是活了过来一样,开始咕嘟咕嘟地冒起泡来,颜色变得更加鲜红粘稠!
那几缕黑色的长发,如同有生命的黑色细蛇,在地板上蜿蜒扭动,朝着我的脚踝缠绕过来!
一个模糊的、白色的身影,在杂物堆的阴影里缓缓浮现,看不清楚面容,只能看到一头杂乱的长发,和一双……充满了无尽怨毒和死气的、完全没有眼白的纯黑色眼睛!
“啊——!!!”我发出凄厉的惨叫,转身就想跑!
但我的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那黑色的发丝已经缠上了我的脚踝,冰冷刺骨,并且传来一股巨大的、想要把我拖向那个角落的力量!
手机从手中滑落,摔在地上,屏幕彻底熄灭。
周围陷入一片绝对的黑暗。只有那无处不在的电话铃声,和女人阴冷、扭曲的哼唱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来……了……”
“就……留下……吧……”
我感觉一只冰冷、粘湿的手,扼住了我的喉咙!
窒息感瞬间传来!
我要死了!像小张一样!
不!我不能死!
在极度的恐惧和求生欲下,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想起小时候奶奶说过,遇到脏东西,可以咬破舌尖,用至阳的童子血喷它!我不知道这有没有用,但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我集中最后一丝意识,猛地用牙齿咬向自己的舌尖!
剧痛传来!一股腥甜瞬间充满口腔!
我对着那扼住我喉咙的冰冷感觉传来的方向,用尽最后的力气,将一口带着唾沫的鲜血喷了出去!
“嗤——!”
仿佛烧红的烙铁烫进了冰水里,一声尖锐到非人的惨嚎猛地在我耳边炸响!那声音充满了痛苦和怨毒!
扼住我喉咙的冰冷感瞬间消失!脚踝上的拉扯力也同时松开!
我瘫软在地,剧烈地咳嗽着,大口呼吸着混浊的空气。
手机铃声和哼唱声都消失了。
周围死寂一片。
我连滚爬爬地冲出杂物间,冲出办公区,沿着消防通道连跌带撞地逃离了那栋大楼。
后来,我辞了职,生了一场大病,休养了很长时间。关于那晚的具体细节,我记忆有些模糊,只记得极致的恐惧和最后那濒死的体验。
我没有再听到那电话铃声,也没有再看到那些诡异的幻象。
但我永远无法忘记那个角落,那块污渍,那双纯黑色的眼睛,以及……老李在我辞职后,私下告诉我的一件事。
他说,他查过一些被封存的旧档案。很多年前,这栋楼还是一个研究所的时候,确实有个女研究员,因为实验事故和情感问题,在现在公司所在的楼层,用破碎的化学试剂瓶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死状极惨。
而那个堆放杂物的隔间,以前……正是那间实验室的储藏室。
公司的那部内线电话,线路确实老旧,偶尔会出现串线。但具体会串到哪里,没人知道。
我常常在深夜惊醒,总觉得耳边似乎还有若有若无的铃声。
我不知道那口舌尖血是暂时逼退了它,还是彻底解决了问题。
我只知道,有些电话,真的不能接。
尤其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
尤其是在……你独自一人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