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族世代居住在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山村里,村子后面是一片荒无人烟的坟山。祖训有云:后山禁地,生人勿近。尤其是山顶那座青石砌成的古墓,据说里面葬着我们的先祖,但谁也不曾见过墓主人的真容。
村里老人说,那座古墓里葬着的不是人。
我小时候顽皮,曾和几个玩伴偷偷爬上后山。快到山顶时,忽然狂风大作,乌云密布,一个苍老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滚下去!”我们吓得连滚带爬逃回村里,当晚就发起了高烧。奶奶给我灌了一碗符水,又在门前烧了些纸钱,我的病才慢慢好转。
“那里面到底有什么?”我曾问爷爷。
爷爷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脸模糊不清:“守墓人的职责是守护,不是探究。记住,我们家族世代守墓,这是我们的宿命。”
去年冬天,爷爷病重。临终前,他把我叫到床前,枯瘦的手紧紧抓住我的手腕:“阿默,我走之后,你就是下一任守墓人。记住三件事:第一,每月初一十五必须上山祭拜;第二,绝不可打开墓门;第三,若听见墓中传来哭声,立刻离开,永远不要回头。”
我含泪点头。爷爷长叹一声:“我们家族欠它的...永远还不清...”
爷爷下葬后的第一个初一,我提着祭品独自上山。山路崎岖,越往上走越是阴冷。山顶的古墓比记忆中更加破败,青石上布满苔藓,墓门上的兽首铜环已经锈迹斑斑。
我按照爷爷教的方式摆好祭品,点燃香烛,磕了三个头。正要离开时,忽然听见墓中传来一声轻微的敲击声,像是有人在里面叩击石壁。
我吓得倒退几步,想起爷爷的嘱咐,头也不回地跑下山去。
那晚,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一个穿着古装的女子背对我坐在镜前梳头,她的头发又长又黑,几乎拖到地上。她轻声哼着一首奇怪的曲调,哀婉凄厉。
“帮我开门...”她忽然转头,露出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我惊醒过来,浑身冷汗。窗外月光惨白,后山的轮廓在夜色中如同一个巨大的坟包。
第二天,村里开始死牲畜。先是王老五家的看门狗被发现在后院,浑身干瘪如柴,仿佛被吸干了血液。接着是李寡妇家的鸡一夜之间全部死亡,每只鸡的脖子上都有两个细小的孔洞。
村民们议论纷纷,都说是我没有好好祭祀,惹怒了墓中的东西。
“阿默,你老实说,祭祀那天有没有出差错?”村长严肃地问我。
我犹豫片刻,终究没敢说出听见敲击声的事。
第二次上山祭祀是十五月圆之夜。月光下的古墓显得格外阴森,墓门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如同一个张牙舞爪的怪物。
我战战兢兢地摆好祭品,正要磕头,忽然听见墓中传来女人的哭声,凄凄切切,时断时续。
我吓得魂飞魄散,想起爷爷的话,转身就要跑。可就在这时,哭声突然变成了我熟悉的声音:
“阿默...我的好孙子...”
是奶奶的声音!奶奶已经去世三年了。
“奶奶?”我下意识地回头。
墓门的缝隙中,我看见一只眼睛正盯着我。那眼睛没有瞳孔,全是眼白。
我连滚带爬地逃下山,一连病了三天。病中,我不断梦见那个无脸女子,她一次比一次靠近,最后一次几乎贴在我面前。
“开门...”她伸出苍白的手,指甲又长又尖。
病愈后,我决定查明真相。我在家族的老宅中翻箱倒柜,终于在一个暗格里找到一本泛黄的族谱和几卷手札。
族谱记载,我们家族自明朝起就居住于此,世代守墓。但手札中的内容却让我毛骨悚然。
原来,古墓中葬着的并非我们的先祖,而是一个被称为“棺椁”的东西。明朝万历年间,我们家族的一位祖先在一次盗墓中,无意中放出了这个邪物,为祸乡里。后来请来高人,勉强将其封印在特制的棺椁中,葬于后山。我们家族被迫世代守墓,以防它再次出世。
手札的最后几页记载着一个可怕的事实:每隔四十九年,“棺椁”的力量就会达到顶峰,必须用守墓人直系血脉的性命重新加固封印。上一次牺牲的,是我的曾祖父。
而今年,正好是又一个四十九年。
我浑身冰凉,终于明白爷爷临终前的遗言是什么意思。我们家族欠它的,永远还不清...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我开门一看,是村里的张大夫。
“阿默,快去看看!你娘她...”张大夫面色惊恐,“她中邪了!”
我飞奔到母亲住处,只见她盘腿坐在炕上,正在用一种奇怪的腔调唱着歌谣:
“月儿弯弯照坟头,棺椁开了没人收...四十九年一轮回,血债终须血来酬...”
她的眼睛翻白,嘴角流着口水,双手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
“娘!”我冲上前去。
她突然转头盯着我,眼神陌生而凶狠:“时候到了,该还债了。”
说完这句话,她猛地瘫软在地,恢复了神志,对刚才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我心中的恐惧变成了愤怒。凭什么我们家族要世代受此折磨?祖先犯下的错,为什么要后代永远偿还?
我决定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问题。
第二天,我背着装满工具的竹筐上了后山。我要打开古墓,看看这个“棺椁”到底是什么东西,要么彻底毁灭它,要么与它同归于尽。
墓门比想象中沉重。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用撬棍在门缝中撬开一道缺口。一股陈腐的霉味扑面而来,呛得我连连咳嗽。
墓室内漆黑一片,我点燃火把,小心翼翼地走进去。
墓室不大,正中果然没有棺材,只有一个巨大的黑色木椁,约有丈余长,通体漆黑,上面用朱砂画满了诡异的符文。木椁的盖子上,贴满了黄符,上面压着一柄锈迹斑斑的青铜剑。
这就是“棺椁”?
我绕着它走了一圈,发现木椁侧面有一道细微的裂缝。凑近看时,忽然从裂缝中渗出一股黑色的粘稠液体,散发出刺鼻的腥臭味。
“放我出去...”一个微弱的声音直接从我脑海中响起。
我吓得后退几步,握紧了手中的撬棍。
“我们家族守了你四百年,够了!”我壮着胆子喊道。
木椁突然震动起来,上面的黄符簌簌作响。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讥讽:
“守我?真是可笑...是你们家族把我困在这里,用你们血脉中的生气滋养我,等我足够强大,便是你们全族偿命之时...”
我如遭雷击,终于明白了真相。所谓的守墓,实际上是把我们家族当作祭品,一代代供养这个邪物!
愤怒驱散了恐惧,我举起撬棍,狠狠砸向木椁。
“那就同归于尽吧!”
撬棍砸在木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裂缝扩大,更多的黑色液体涌出。墓室内突然阴风大作,火把忽明忽暗。
木椁的盖子开始缓缓移动,一只苍白的手从缝隙中伸出...
我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只手推开棺盖。接下来的一幕让我永生难忘。
木椁中躺着的,竟然是那个我梦中见过的无脸女子。她缓缓坐起,脸上逐渐浮现出五官——那是我的脸!
“谢谢你,”她(我?)开口,声音与我一模一样,“没有你的帮助,我还不能完全苏醒。”
我惊恐地看着她从木椁中站起,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柔软扭曲。她伸手抚摸自己的脸,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四百年了,终于找到了完美的容器...”
她向我走来,我想逃跑,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她的身体开始融化,变成一股黑烟,向我扑来。
黑烟钻入我的口鼻,我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仿佛灵魂正被强行挤出身体...
当我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站在墓室中,木椁空空如也。
我跌跌撞撞地走出古墓,下山回村。村民们看见我,都惊恐地避开。
回到家中,我照了照镜子——镜中的我,嘴角正挂着一丝陌生的、诡异的微笑。
如今,我依然住在村里,扮演着守墓人的角色。但每到夜深人静时,我能感觉到“它”在我体内蠢蠢欲动。
昨晚,我无意中听见两个村民在窃窃私语,说后山的古墓中又传来了哭声。
我摸着自己的脸,笑了。
下一个四十九年,很快就会到来。而这次,需要献祭的将不再是我们家族。
轮到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