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小区实行最严垃圾分类,管理员是个穿绿衣的老太太。
她总在深夜推着铁皮车挨家挨户检查垃圾袋。
那天我误把破旧日记本扔进“其他垃圾”。
凌晨三点听见指甲刮门的声音。
猫眼里看见她趴在门外,眼球全白:
“文字属于可回收物……你违规了。”
“违规者……要变成‘湿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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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花园”什么都好,就是这垃圾分类,严得让人头皮发麻。四色垃圾桶摆得整整齐齐,旁边永远立着那块醒目的红色告示牌,罗列着密密麻麻的分类细则和让人咂舌的罚款金额。而这一切的绝对执行者,就是那位姓秦的管理员老太太。
秦老太,一年四季都套着件洗得发白的墨绿色工装,像一棵移动的老冬青。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在脑后挽成一个紧巴巴的小髻。脸上皱纹纵横,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得吓人,看人时总带着一种审视垃圾般的苛刻。她负责我们这片区域的垃圾回收,每天凌晨,天还蒙蒙亮,就能听见她那辆锈迹斑斑的铁皮车轱辘压过水泥地的声音,吱呀——吱呀——,不紧不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真正的恐怖在于深夜。偶尔熬夜到一两点,总能听见那铁皮车的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响起,伴随着窸窸窣窣的翻捡声。她会在深夜推着车,挨家挨户地检查放在门口的垃圾袋。据说,但凡分类有一丁点不合格,她绝不会等到天亮,直接敲门,用那双冰冷的眼睛盯着你,直到你把垃圾重新分好,那眼神,比罚款单还让人难受。老住户们都对她又怕又敬,背后叫她“绿夜叉”。
我一直小心翼翼,生怕触了霉头。直到上个周末大扫除,清理出一堆杂物。其中有一本我高中时代的旧日记,塑料封皮,里面是些幼稚可笑的烦恼和暗恋心事。时过境迁,只觉得尴尬,只想尽快处理掉。看着那本子,我犹豫了一下。纸张是可回收,但这塑料封皮……好像不算?里面的字迹,更说不清属于哪类。心一烦,想着反正内容也不想被人看见,干脆团了团,塞进了标着“其他垃圾”的黑色塑料袋里,连同一些用过的纸巾、破损的塑料袋一起,在晚上十点多放在了门外。
心里隐隐有点不安,但很快被睡意掩盖。
凌晨三点。
一阵极其尖锐、刺耳的声音,生生把我从睡梦中剐了出来。
不是敲门,是指甲……长长的、坚硬的指甲,在金属防盗门上反复刮擦的声音。吱嘎——吱嘎——,缓慢,持续,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恶意,在死寂的凌晨里无限放大,钻进耳朵,搅得脑仁生疼。
我心脏狂跳,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谁?恶作剧?
我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摸到门边,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颤抖着,凑近了猫眼。
楼道里的声控灯大概是坏了,一片昏暗。只能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勉强看清外面的情形。
一个人影,趴在我的门上。
是秦老太。
她整个上半身几乎都贴在了冰冷的防盗门上,侧着脸,耳朵紧贴着门板,像是在极力倾听里面的动静。那身墨绿色的工装在昏暗光线下几乎成了黑色。而她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正对着猫眼的方向。
最恐怖的,是她的眼睛。
眼眶里,没有瞳孔,没有虹膜,只有一片浑浊的、毫无生气的眼白!像两颗打磨粗糙的乒乓球,嵌在深陷的眼窝里,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一种非人的、黏腻的光泽。
她似乎……能透过猫眼看到我。
那全白的眼球,精准地“锁定”了猫眼后的我。
然后,她的嘴巴咧开了,露出稀疏发黄的牙齿,一个僵硬而诡异的笑容在她脸上绽开。没有声音发出,但我脑子里却清晰地“听”见了她的声音,干涩、嘶哑,像是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文字……属于可回收物……”
我浑身血液瞬间冻结,四肢冰凉僵硬。
“你……违规了。”
刮擦声停止了。门外一片死寂。但那无声的压力却更加沉重。
几秒后,那个声音再次直接钻进我的脑海,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宣判意味:
“违规者……”
“要变成……‘湿垃圾’。”
“湿垃圾”三个字,她念得格外缓慢,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粘稠感。
话音刚落,趴在门上的秦老太,身体开始以一种违反人体工学的姿势向后缩,像一只巨大的、褪色的壁虎,悄无声息地滑入了门外的阴影之中。
吱呀——吱呀——
铁皮车轱辘的声音再次响起,慢悠悠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楼道的尽头。
我顺着门板滑坐在地,后背被冷汗完全浸透,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凌晨的寒意包裹着我,但远比空气更冷的,是那句话带来的恐惧。
“变成湿垃圾”……
什么意思?
那天之后,我病了。持续低烧,头晕目眩,吃什么吐什么,身体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虚弱下去。皮肤开始变得不正常,泛起一种暗淡的、类似食物腐败后的灰绿色,并且总是湿漉漉、黏答答的,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微甜的腐烂气息。对着镜子,我看着自己深陷的眼窝和日渐浑浊的眼球,恐惧日益加剧。
我试图去找秦老太,想道歉,想挽回。但她白天仿佛消失了一般,只有在深夜,那铁皮车的声音会准时在楼道里响起,不靠近我的门,只是徘徊,像在等待。
我甚至不敢再乱扔垃圾,把家里所有的废弃物都分得一丝不苟,战战兢兢。可没有用。身体的恶化没有停止。
昨晚,我挣扎着把分好的垃圾袋放在门口,绿色的“厨余垃圾”袋里,是我吐出的、带着酸腐味的污物。
今天早上,我发现其他三个颜色的垃圾袋都被收走了。
只有那个绿色的厨余垃圾袋,还原封不动地放在我家门口。
袋口,不知被谁解开,又重新系上。
在那系紧的袋口边缘,粘着一小片墨绿色的、洗得发白的碎布条。
像是从某件工装上,不小心刮扯下来的。
铁皮车轱辘的声音,仿佛又在我耳边响起了。
吱呀——吱呀——
不紧不慢。
它在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