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搬进这栋老式筒子楼,完全是因为穷。
毕业留在城市,工作勉强糊口,租房预算有限得可怜。中介带我来看房时,眼神都带着点怜悯。“就这儿了,兄弟,这价位,这地段,独一份。”他敲着锈迹斑斑的楼梯扶手,“除了旧点,没毛病。”
旧?何止是旧。楼道里堆满杂物,光线昏暗,墙壁斑驳,常年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饭菜馊掉混合的怪气。唯一的优点是便宜,便宜到让我无法拒绝。
我的房间在四楼,走廊最尽头,404。
门牌是块薄铁皮,边缘卷翘,红漆写的数字“404”已经褪色发黑,像干涸的血迹。拿到钥匙那天,隔壁一个老太太正好开门倒垃圾,看到我站在404门口,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大,垃圾袋脱手掉在地上,烂菜叶撒了一地。她没去捡,只是死死盯着我,嘴唇哆嗦着,像看见鬼一样,砰地关上了门。
我莫名其妙,心里有点发毛,但没多想。大概是老人家人怪癖吧。
房间比我想象的还要小,还要破。一室无厅,厕所转身都困难,窗户对着另一面墙,采光基本靠灯。家具是几件快散架的旧货,唯一像样的是墙角那个老式木质衣柜,深红色,漆面剥落,柜门上挂着一把黄铜老锁。
我叹了口气,开始收拾。既来之,则安之。
住下来的头几天,相安无事。除了楼道太暗,晚上回来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的,以及隔壁那户似乎永远没动静之外,一切正常。
直到那个加班的深夜。
我拖着疲惫的身体爬上四楼,声控灯大概坏了,怎么跺脚都不亮。我摸出手机照明,微弱的光晕在狭长的走廊里晃动,像随时会被黑暗吞噬。走到一半,我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隔壁的门。
没有门牌。
403的位置,光秃秃的,只有几个钉子孔。
我心里咯噔一下,白天好像没注意这事儿。也许是掉了?我没太在意,继续走向我的404。
掏出钥匙,插进锁孔。冰凉的触感。就在我准备拧动的时候,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隔壁那扇没有门牌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条缝。
极其细微的一道黑缝。
我猛地扭头看去。
门缝里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但一种强烈的被注视感攫住了我,仿佛那黑暗后面,有什么东西正贴门站着,透过门缝,冷冷地窥视着我。
我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心脏咚咚直跳。手忙脚乱地拧开锁,冲进房间,反手把门死死关上,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
是错觉吗?太累了,一定是。
那一晚我没睡好,总觉得门外有极其轻微的脚步声,来回踱步,时有时无。
第二天是周末,我睡到中午才起,阳光勉强从窄窗挤进来,驱散了些许昨晚的恐惧。我决定去问问情况。这层楼好像就我和隔壁两户,其他房门都积着厚厚的灰。
我敲响了隔壁的门。
等了很久,久到我以为没人,准备放弃时,里面传来极其缓慢的、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然后是锁舌转动的声音,门,开了一条小缝。
一只布满老年斑、干枯得像鸡爪的手扒在门边上,后面是半张脸,还是那个老太太。她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浑浊。
“有……有事?”她的声音嘶哑,带着警惕。
“阿姨您好,我是新搬来404的。”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友善,“昨晚……好像听到您这边有动静,没事吧?”
老太太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紧紧盯着我,半晌,才慢吞吞地说:“没事……能有什么事。”她顿了顿,压低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小伙子……晚上……听见什么都别开门……也别……看猫眼……”
说完,不等我反应,她猛地关上了门,咔哒一声上了锁。
我站在原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听见什么都别开门?别看猫眼?
这栋楼到底怎么回事?
接下来的日子,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如影随形。尤其是晚上,我总觉得走廊里有东西,有时是细微的抓挠声,像是指甲在刮门板;有时是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分不清是人是动物。我谨记老太太的话,从不开门,也强迫自己不去看猫眼。
那个老式猫眼,外面看是个小孔,里面是个凸透镜。每次路过房门,那深色的透镜都像一只诡异的眼睛,让我心里发毛。
直到一周后,我实在按捺不住那该死的好奇心。
又是一个深夜,门外再次响起那种缓慢的、拖沓的脚步声,走到我门口时,停住了。
寂静。
死一样的寂静。
我的心跳声在黑暗中放大如擂鼓。鬼使神差地,我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屏住呼吸,把眼睛凑近了那个冰凉的猫眼。
外面楼道一片漆黑,声控灯依旧没亮。
但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月光,我看到了。
一张脸!
一张扭曲变形、被凸透镜效果放大的脸,正死死地贴在猫眼另一侧,也朝着里面看!
那眼睛大得离谱,空洞无神,布满了血丝。嘴角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弧度向上咧开,形成一个僵硬而诡异的笑容。脸色是一种死气沉沉的青灰。
是那个老太太!
她不是在隔壁吗?她为什么趴在我的门上看?!
我吓得魂飞魄散,猛然后退,一屁股坐在地上,手脚冰凉,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
门外,传来了低低的、沙哑的笑声,然后脚步声再次响起,慢悠悠地远去了。
我一夜未眠。
第二天天刚亮,我鼓起所有勇气,冲出房门,用力敲打隔壁的房门。
“阿姨!阿姨开门!”
没有回应。
我找来房东,一个满身烟味的中年油腻男。他很不耐烦,骂骂咧咧地掏出备用钥匙打开了403的门。
门开的瞬间,一股浓烈的、难以形容的腐臭味扑面而来。
房间里空空如也。
没有家具,没有行李,地上积着厚厚的灰尘,墙角挂着蜘蛛网。根本不像有人住过的样子。
“你看,哪有人?”房东皱着眉,“这户空了好几年了!以前住的老太太,死了!就在屋里,发现的时候都臭了!”
我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死了?空了好几年?
那我这些天见到的是谁?跟我说话的是谁?昨晚趴在猫眼上的是谁?!
房东嘟囔着“神经病”,锁上门走了。我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404,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几乎将我淹没。
就在这时,我的目光扫过墙角那个深红色的老式衣柜。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总觉得……它好像和我刚搬进来时,有点不一样了。那剥落的漆面,那暗沉的色调……
我猛地冲过去,仔细查看。
衣柜靠近墙壁的那一侧,原本被遮挡的地方,因为我的搬动留下了一点缝隙。此刻,在那缝隙边缘的木质上,我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被刻意刮擦过的痕迹。
依稀能辨认出,那曾经是一个数字。
是……“3”。
一个疯狂的念头闪电般击中了我。
我发疯似的在房间里寻找,寻找任何可能带有原来门牌痕迹的地方。门板内侧,门框边缘……
终于,在门后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我找到了一小片残留的、卷边的铁皮,上面沾着一点暗红色的漆痕。
那不是“4”的笔画。
我颤抖着拿出手机,搜索这栋楼的信息。零星的几条旧闻里,有一条很多年前的报道,提到了这栋楼发生过一起命案,一个独居老太太死在家中多日才被发现。报道里提到了门牌号——
403。
不是404。是403!
我全身的血液都凉了。
我住的根本不是404!这个房间,就是那个老太太死去的403!有人,或者有什么东西,把门牌换掉了!
为什么?是为了把我骗进来?还是为了……困住我?
那天之后,一切都变了。
走廊里的异响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清晰。那抓挠声不再仅限于门外,有时仿佛就在我的床边,在衣柜里。那呜咽声也变成了清晰的、带着我名字的低语。
“来……过来……”
房间里的温度总是莫名偏低,那种潮湿的霉味里,开始混杂进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的腐臭。
而那个深红色的衣柜,成了我最大的梦魇。
我开始做噩梦,梦里总是那个老太太,穿着寿衣,站在衣柜前,用她那干枯的手,一遍遍地抚摸着柜门,对我咧开那个僵硬的笑容。
然后,在梦里,她会打开柜门。
里面不是衣服。
是深不见底的黑暗,黑暗中,有无数双空洞的眼睛在看着我。
昨晚,我又从这样的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黑暗中,我隐约听到一阵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来自墙角。
来自那个衣柜。
我惊恐地望过去,心脏骤停。
月光下,衣柜深红色的漆面,似乎比平时更加暗沉,仿佛能滴出血来。
最让我毛骨悚然的是——
柜门上,那把黄铜老锁的旁边,不知何时,出现了几道清晰的、细长的抓痕。
像是有人,或者有什么东西,曾经用指甲,从里面,拼命地抓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