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口的“好再来”早餐店,是这附近几个老小区清晨唯一的烟火气。店面不大,油腻腻的,门口支着炸油条的大锅,旁边是摞得高高的蒸笼,永远冒着能把人脸熏得湿漉漉的白汽。老板是个寡言的中年男人,姓王,总是系着一条看不出原色的围裙,默默地揉面、炸油条、包包子。他有个帮手,据说是他远房侄子,瘦得像根竹竿,眼神躲闪,手脚倒是麻利。
店里的招牌是鲜肉包子和馄饨。那味道,怎么说呢,第一次吃可能会觉得有点怪,但只要你吃过一次,就再也忘不掉。那肉馅异常鲜美,多汁,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勾魂摄魄的香气,让人吃了还想吃,像上了瘾。不少老街坊都说,老王这手艺,绝了,比那些大饭店的招牌菜还让人惦记。
我就是被这香味勾住的其中一个。连着吃了一个月,几乎天天早上都去报到。两个肉包,一碗馄饨,雷打不动。同事们都说我最近气色好了,人也胖了些,我摸着确实有点圆润的下巴,心里还美滋滋的,以为是早餐营养足的缘故。
直到那个周末。
我头天晚上熬了夜,睡到日上三竿才起,错过了早餐店最热闹的时段。晃晃悠悠走到“好再来”时,已经快十点了。店里的客人稀稀拉拉,老王还在灶前忙活,他那侄子正拿着一个大扫帚,慢吞吞地清扫着店门口的空地。
我像往常一样,点了包子和馄饨,找了个靠里的位置坐下。等着上菜的功夫,我无聊地四下张望。目光扫过角落里那个半人高的冰柜时,顿住了。
冰柜是老式的那种,外面漆成白色,但边边角角已经磨损,露出深色的铁皮。让我注意的是冰柜的盖子,它没有完全合拢,歪斜着,露出一条黑黢黢的缝隙。而就在那条缝隙下面,靠近冰柜锁扣的位置,赫然残留着几点暗红色的污渍。
那颜色……像是凝固了很久的血。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做肉食的店,有点血污似乎也正常?可能是杀鸡或者处理猪肉时不小心溅上的?我试图这样安慰自己,但视线却无法从那几点暗红上移开。它们凝固的形状,有点过于……喷溅状了。
就在这时,老王的侄子提着扫帚走了进来。他顺着我的目光,也看到了冰柜盖子和那几点污渍。他的脸色猛地一变,几乎是扑过去,用身体挡住了我的视线,手忙脚乱地把冰柜盖子用力按下去,发出“嘭”的一声闷响。他转过头看我,眼神里充满了惊慌和一种被撞破秘密的恐惧,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
“怎么了?”老王的声音从灶台那边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没……没什么,叔,盖子没盖严实。”侄子结结巴巴地回答,不敢再看我,拿起抹布,用力擦拭着冰柜盖子周围,仿佛想把那几点污渍连同我的疑虑一起擦掉。
那顿早餐,我吃得味同嚼蜡。平时觉得鲜美无比的肉馅,此刻在嘴里却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腥气。那勾魂摄魄的香味,似乎也变了质,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我强忍着不适,匆匆扒拉了几口,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早餐店。
从那天起,我心里就埋下了一根刺。我开始留意关于“好再来”的种种细节。
我注意到,老王和他侄子,似乎从不吃自己店里的肉馅。他们要么啃馒头,要么吃外面买来的饼。有一次,我看到老王在店后门的小院子里处理一些骨头,那骨头的形状,细小得不像猪骨,也不像常见的鸡鸭骨架……
巷子口负责清扫的环卫工老刘,有一次跟我闲聊,提到“好再来”,咂咂嘴,含糊地说:“这老王,生意是真好……就是这进货,神神秘秘的,从来没见有固定的肉铺给他送肉,都是他那侄子骑着三轮车,深更半夜地出去,也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
深更半夜?进货?
联想到那冰柜缝隙下的暗红,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升起。
更让我不安的是身体的变化。我确实胖了,但胖得有点……不自然。皮肤底下像是充了气,软塌塌的,缺乏弹性。而且,我开始频繁地做噩梦。梦里总是一片血红,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咀嚼,发出“咔嚓咔嚓”的细响,还有若有若无的、像是人被捂住口鼻发出的呜咽声。
我对那包子和馄饨,从最初的迷恋,变成了深深的恐惧和抗拒。但我像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了,每到清晨,胃里就开始翻江倒海地渴望那种味道,脑子里有个声音在疯狂叫嚣:去吃!快去吃!那鲜美的肉馅,那滚烫的汤汁……
不!我不能去!
我强行克制着那股诡异的食欲,连续几天只吃面包和牛奶。结果是剧烈的呕吐感和一阵阵袭来的、如同毒瘾发作般的烦躁与空虚。我的精神越来越差,黑眼圈浓重,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
不行,我必须弄清楚那肉馅到底是什么!
那天晚上,我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戴上帽子和口罩,像个幽灵一样,提前潜伏在“好再来”后巷的阴影里。这里堆放着几个散发着馊味的垃圾桶,是老鼠和野猫的乐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晚归居民的声音渐渐消失,巷子陷入了沉睡般的寂静。只有远处路灯昏黄的光,勉强勾勒出杂物扭曲的轮廓。
凌晨两点左右,我听到了期待已久,又让我毛骨悚然的声响——三轮车链条摩擦的“嘎吱”声。
来了!
我屏住呼吸,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巷口。
老王的侄子,推着一辆破旧的三轮车出现了。他依旧瘦得像竹竿,但在惨淡的月光下,他的动作显得格外鬼祟。三轮车的车斗里,放着一个巨大的、鼓鼓囊囊的麻袋。麻袋看起来很沉,随着车子的颠簸,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微微晃动。
他没有把车直接推到店后门,而是在距离后门还有十几米的一个偏僻角落停了下来。他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吃力地拖下那个麻袋,把它塞进了角落里一个废弃的、半埋在地下的水泥管道里。做完这一切,他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长长舒了口气,这才推着空三轮车,吱呀吱呀地回了店里。
机会!
我的心跳得像擂鼓。确认周围再无声息后,我像猫一样蹑手蹑脚地溜到那个水泥管道口。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血腥、腐败和某种消毒水气味的恶臭,扑面而来,熏得我几乎窒息。
麻袋口用粗糙的麻绳系着,但系得并不紧。我颤抖着手,摸出随身携带的小刀,割断了绳子。
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我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拨开了麻袋的口。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团纠缠在一起的、沾满污秽的……毛发。
然后,我看到了半截苍白浮肿的手臂,手指扭曲着。
一张青灰色的、面目模糊的人脸,眼睛的位置只剩下两个黑洞。
还有一截……明显属于人类的、带着牙印的腿骨……
“呕——!”
我再也忍不住,猛地弯下腰,搜肠刮肚地呕吐起来,胆汁混合着酸水,灼烧着我的喉咙。巨大的恐惧和恶心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了我的心脏,几乎让我晕厥。
人!那麻袋里装的,是人的残肢!
那让我念念不忘、让我日渐“丰腴”的鲜美肉馅……是……
我连滚爬爬地逃离了那条后巷,一路狂奔回家,冲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发疯似的冲洗自己的嘴巴和喉咙,直到口腔里布满血腥味。我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惨白、眼窝深陷、因为恐惧而扭曲的自己,胃里又是一阵翻腾。
报警!必须立刻报警!
我哆嗦着拿起手机,按下那三个数字。就在我的拇指即将触碰到拨打键的那一刻——
“咚……咚……咚……”
缓慢而沉重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门外,传来了老王那平时听起来憨厚,此刻却如同恶魔低语般的声音:
“小伙子,我看你最近都没来店里,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关切,紧贴着门板传来。
“我看你脸色不太好,特地……给你留了今天最新鲜的……肉包子和馄饨……”
“快开门啊……”
“趁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