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的这栋老楼,少说也有三四十年历史了。当初贪图它租金便宜,地段尚可,没多想就搬了进来。住进来才知道,这地方的墙壁,简直薄得令人发指。隔壁夫妻吵架的每一个用词,楼上小孩弹珠落地的每一记脆响,甚至楼下大爷看电视的频道,我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白天尚且如此,到了夜深人静时,任何一点细微的动静都被无限放大,折磨着我的神经。
大约半个月前,隔壁一直空着的房间搬来了新邻居。我没见过他(或者他们)的面,只知道搬来的那天动静不小,沉重的箱柜拖过地面,发出让人牙酸的摩擦声。
从那天起,我的噩梦开始了。
每晚,雷打不动,凌晨两点整。
“咚……滋啦……”
那是某种沉重、并且似乎质地柔软的东西,被强行拖拽过地面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一种不情愿的阻力感,一下,又一下,规律得让人心烦。
伴随着这拖拽声的,是一种更让人不适的声响——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
那声音很低,像是被人死死捂住嘴巴后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分不清是男是女,带着一种绝望的悲戚和……恐惧。呜咽声总是和拖拽声同步,拖动一下,便呜咽一声,仿佛那被拖拽的物体本身在发出哀鸣。
起初我以为是邻居养了大型犬,或者是在进行什么奇怪的健身活动。可这声音每晚准时响起,持续将近一个小时,而且那呜咽声实在过于人性化,带着浓烈的痛苦色彩,绝不像是动物发出的。
我开始失眠,神经衰弱。黑眼圈一天比一天重,白天工作也无精打采。我尝试过敲墙壁抗议,可那边毫无反应,声音依旧。我也想过向房东投诉,可一想到为这种“噪音”投诉,又觉得有些小题大做,而且我根本没证据。
直到昨晚,我加完班回家已是深夜,累得眼皮直打架。刚躺下没多久,熟悉的“咚……滋啦……”声和呜咽声又准时从墙壁那头渗透过来。
积累了近半个月的愤怒、疲惫和恐惧终于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我受够了!
今晚必须做个了断!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一把按亮台灯,胸口因怒气而剧烈起伏。我决定写一张措辞严厉的字条,明天一早就贴到隔壁门上去!如果这还没用,我就直接报警!
我坐到书桌前,铺开一张便签纸,拿起笔。
笔尖刚触到纸张,发出“沙”的一声轻响。
就在这一瞬间——
墙壁那边,那持续了将近半小时的、令人烦躁的拖拽声和呜咽声,戛然而止。
不是渐渐消失,是毫无征兆地,彻底停了。
仿佛一台嘈杂的机器被猛地按下了停止键。
整个世界,突然陷入一种极致的、令人心悸的死寂。
我握着笔,僵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声音大得我自己都听得见。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上我的脊椎。
太安静了……安静得可怕。
老房子固有的细微噪音——冰箱的运行声,窗外遥远的风声——此刻全都消失了。只剩下我粗重的呼吸和擂鼓般的心跳。
在这片绝对的死寂里,任何一点声音都会被无限放大。
我听到了。
墙壁。
我书桌紧贴着的那面,与隔壁共享的墙壁。
传来了另一种声音。
“嘶……啦……”
极其细微,却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是指甲。
是人的指甲,或者某种类似指甲的坚硬物体,在轻轻刮擦粗糙墙皮的声音。
一下,又一下,缓慢,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滞涩感。
我的呼吸停滞了,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涌向了头顶,又迅速冷却。我死死地盯着那面雪白的墙壁,眼睛瞪得生疼。
那刮擦声,不是在随意乱划。
它带着明确的方向性。
它从墙壁的某个角落开始,不紧不慢,持续不断地……移动着。
沿着一条水平的直线,一点点,向我靠近。
它路过了墙壁上挂着的装饰画框。
它路过了电源插座。
它……停下来了。
精准地,毫无偏差地,停在了与我此刻坐着的姿势,我的头部,确切地说,是我的耳朵,所正对着的墙壁另一侧。
刮擦声消失了。
世界再次陷入那片粘稠的死寂。
我和墙壁另一侧的那个“东西”,仿佛隔着一层薄薄的、不堪一击的石膏板,无声地对峙着。
我能感觉到,它就在那里。紧贴着墙壁。听着我这边的动静。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的后背已经被冷汗完全浸湿,握着笔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凝固的恐惧压垮时——
一个声音,贴着我耳朵前方的墙壁,响了起来。
不是敲击,不是刮擦。
是一个人的声音。
一个压得极低的,带着一种古怪的、扭曲笑意的气音。仿佛说话的人正极力压抑着狂笑,把嘴唇紧贴在墙缝上,将声音一丝一丝地挤过来:
“你……”
“也听见了?”
……
笔,从我彻底僵直的手指间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我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冰凉的恐惧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咙,攫取了我所有的体温和力气。
隔壁那持续了半个月的、凌晨两点的拖拽声和呜咽……
原来……
不是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