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老街,窄得很,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油光水滑,两边是挤挤挨挨的老房子。这种地方,老规矩、老传说就特别多。顶邪门的一个,就是关于捡梳子。
老辈人传下话来:午夜过后,路上掉的梳子,千万不能捡。 尤其是那种老式的、木质的,梳齿间还死死缠着几缕又长又黑的女人头发的梳子。
那玩意儿,不叫梳子,叫“祸根”。
据说,那是“鬼梳头”时不小心掉落的。那女鬼怨气不散,每晚都得用那把梳子梳她那永远梳不通的、缠满怨念的头发。你要是把它捡了回去,就等于是把她请进了家门。她会跟着你,缠上你。
她不会立刻害你性命,她有个更磨人、更邪门的癖好。
每晚,在你睡得最沉的时候,她会悄无声息地站在你的床头。用那把缠着她自己亡发的梳子,冰冰凉地,一下,一下,开始梳你的头发。
一开始,你只会觉得头皮偶尔发麻,掉发多了些,只当是劳累。
渐渐地,你会感觉夜里头皮越来越痒,像是有无数小虫在爬,白天照镜子,发现发缝似乎宽了点。
直到某一天,你半夜惊醒,或许能从那没拉严的窗帘透进的月光里,瞥见床头立着一个模糊的、拿着梳子的黑影。你想叫,却发不出声;想动,却像被鬼压床。
然后,梳子落下的触感,会变得无比清晰。那不是梳通,是梳掉。
她能把你满头的青丝,一根,一根,连根梳下来。不疼,只是那种头发脱离头皮的感觉,痒到了骨头缝里,又带着一种生命被强行剥离的冰冷恐惧。
你眼睁睁看着枕头上掉发越来越多,发际线越来越高,头皮在梳子下裸露的面积越来越大。你会疯狂,会求饶,但没用。
每晚,梳头声都会准时响起。
直到最后……你的头上,再没有一根头发。光溜溜的,像是被剥了壳的鸡蛋。
而这,还不是结束。
……
张浩是新搬来老街的租客,年轻人,不信邪。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当码农,经常加班到后半夜。
那天,他又熬到凌晨一点多才下班,骑着个小电驴,晕乎乎地往老街钻。夜里起了点薄雾,青石板路湿漉漉的,映着昏黄的路灯,像一条模糊的河。
拐进老街口不远,车灯一晃,他看见路当间儿,好像有个东西。
停下车,用脚支着地,低头一瞧。
是把梳子。
老式的桃木梳,半新不旧,梳齿很密。最扎眼的是,梳子上,紧紧缠着一大绺女人的长头发,乌黑乌黑的,在路灯下泛着油腻的光,像是刚从谁头上用力扯下来,还带着点……说不清是头皮屑还是别的什么白色屑粒。
张浩当时也没多想,加班加得脑子木了。只觉得这梳子做工还行,丢了怪可惜。而且,那缠着的长发,不知怎的,让他心里有点异样的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
他完全忘了老街那个不能捡梳子的传说,或者说,压根就没往心里去。鬼?都什么年代了。
他弯腰就把那梳子捡了起来,入手一阵冰凉,木质的纹理带着潮气。他随手揣进裤兜,骑上车回家了。
到家,他把梳子从兜里掏出来,扔在洗手间的洗漱台上,然后草草冲了个澡,倒头就睡。
第一天,相安无事。
第二天晚上,张浩睡得迷迷糊糊,觉得头皮有点痒,像有蚂蚁在爬。他迷迷糊糊挠了挠,翻个身又睡了。
早上起来,发现枕头上掉了不少头发,比平时多。他对着镜子看了看,发际线好像……没什么变化?可能最近太累了,他想。
第三天,第四天……枕头上掉的头发越来越多。他洗头的时候,感觉下水道口都被堵住了,捞起来一看,全是自己的头发。心里开始有点发毛了。
更让他不安的是,他总觉得夜里睡不踏实,半梦半醒间,好像总能听见一种极细微的、“沙沙”的声响,像是……有人在用什么东西摩擦头发。
他开始留意那把梳子。它一直躺在洗漱台上,缠着那绺陌生的黑发,静静的。
第五天晚上,张浩留了个心眼,临睡前把手机开了录音,放在床头柜上。
第二天一早,他迫不及待地打开录音。
前面几个小时是安静的睡眠呼吸声。到了后半夜,大概凌晨三点左右,录音里开始出现异响。
先是极其轻微的、“嗒”的一声,像是有什么小东西被拿了起来。
接着,就是一种缓慢的、有规律的、“嘶啦……嘶啦……”的声音。
那声音,张浩太熟悉了!就是梳子划过头发的声音!一下,又一下,缓慢,执着,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摩擦感。
在这梳头声里,还夹杂着一种……极其细微、若有若无的女人哼唱声!不成调子,幽幽怨怨,听得人汗毛倒竖!
张浩的脸瞬间惨白,冷汗“唰”地就下来了。
不是梦!真的不是梦!
他猛地冲到洗手间,抓起那把桃木梳,想把它扔出去。可手指触碰到梳子的瞬间,那股冰凉的寒意顺着手臂直往上窜,梳齿间缠着的陌生发丝,仿佛也蠕动了一下。
他吓得一把将梳子甩进垃圾桶,当天就请假没去上班,把家里所有窗户都关死,门反锁。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他不敢睡,开着所有的灯,缩在客厅沙发里,眼睛死死盯着卧室方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到了后半夜,困意如同潮水般涌来,他终究没扛住,眼皮耷拉了下去。
迷迷糊糊中,他又听到了那“沙沙”的梳头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他猛地惊醒!
眼前一片漆黑——他明明开了灯!
不,不是全黑。一抹冰冷的、惨白的月光,从窗帘缝隙里挤进来,恰好照亮了他的床头。
那里,立着一个模糊的、长头发的女人黑影。
背对着月光,看不清脸,只能看到一个轮廓。
她手里,正拿着那把被他扔掉的桃木梳!梳齿间,缠满了厚厚的、既是她的、也混合了张浩掉落的头发!
她正慢慢地、一下一下地,梳着手里那一大团纠缠不清的发团。
张浩想尖叫,喉咙却像被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想动弹,身体却像被无形的绳索捆绑,连根手指都抬不起来。极致的恐惧攥紧了他的心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感受着。
那黑影似乎察觉到他醒了。
她梳头的动作停了一下。
然后,她慢慢地、慢慢地转过了“头”。
没有脸。
或者说,她的脸,被那浓密如同瀑布、纠缠如同水草的长发,完完全全地遮盖住了。
只有在那发丝的缝隙深处,隐约有两点冰冷的、毫无生气的幽光,透出来,落在张浩的脸上。
下一秒,张浩感觉自己的头皮一凉。
那把缠满了亡发的、冰凉的桃木梳,落在了他的头顶上。
“嘶啦……”
梳齿刮过头皮,带下一大把头发,痒意和寒意瞬间钻心。
他想挣扎,想怒吼,却只能像砧板上的鱼,感受着那梳子,不疾不徐,一遍,又一遍,梳理着他本就不算茂密的头发。
他能“听到”头发脱离头皮的声音,能“感觉”到发根在松动。
绝望,如同冰冷的河水,淹没了他的口鼻。
……
半个月后,房东来收租,敲了半天门没人应,打电话也关机。担心出事,找了备用钥匙开门进去。
屋子里一股难以形容的怪味,像是……什么东西腐烂了,又混合着头油和灰尘的气息。
客厅没人,卧室也没人。
最后,在洗手间找到了张浩。
他蜷缩在浴缸里,身上还穿着睡衣。
头上——光溜溜的,一根头发都没有了。头皮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青白色,布满了细密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反复刮擦过的红痕。
他睁着空洞的眼睛,眼神涣散,嘴里不停地、反复地念叨着,声音嘶哑得像是破风箱:
“梳头……她在梳头……我的头发……没了……全没了……”
他疯了。
警察来了,医生来了,查不出任何外伤,也查不出任何器质性病变。最后只能定性为突发精神疾病,把他送进了精神病院。
那把缠满了混合发丝的桃木梳,不见了。
老街的人们私下里都说,那梳子,又被“它”带走了。
或许,就在下一个午夜,雾气弥漫的青石板路上,它又会静静地躺在那里。
等着下一个……不信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