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栋老公寓楼的隔音,差得就像一层窗户纸。楼上夫妻的争吵,隔壁小孩的哭闹,甚至楼下电视机的频道声,都像是发生在我自己的房间里。对此,我早已习惯,甚至学会了在这些噪音的夹缝中寻找安宁。直到那面墙开始发出自己的声音。
我住的是个一居室,卧室与隔壁301共用一堵承重墙。301住的是一对老夫妻,据说是这栋楼最早的一批住户,深居简出,几乎不与外人来往。平时从他们那边传来的,最多是些微弱的戏曲声,或者偶尔几声咳嗽,安静得常常让我忘记隔壁有人。
变化始于一个闷热的夏夜。我被一阵细微的、持续的声音吵醒。
不是说话,不是咳嗽,也不是戏曲。
是刮擦声。
“嚓……嚓……嚓……”
很轻,但很有节奏,一下,又一下。像是有人用指甲,或者什么粗糙的东西,在慢条斯理地刮着墙皮。声音的来源非常明确,就是那堵与301共享的墙壁。
起初我以为是老鼠。老房子嘛,难免。我烦躁地翻了个身,用枕头蒙住头,那声音却像是能穿透一切障碍,固执地钻进我的耳膜。
第二天,我顶着黑眼圈,在楼道里遇到了301的老太太。她正拎着菜篮子出门,依旧是那副低眉顺眼、不与人对视的样子。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客气地问道:“阿婆,不好意思,请问您家昨晚……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比如……像是刮墙的声音?”
老太太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有些空洞,又似乎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麻木。她摇了摇头,干瘪的嘴唇动了动,声音轻得像叹息:“没有……家里就我们两个老的,睡得早。”
她说完,便低下头,匆匆从我身边走过,仿佛多停留一秒都会沾染晦气。
我皱了皱眉,难道是我听错了?或者是楼上传来的?
然而,第二天晚上,那声音又来了。
依旧是“嚓……嚓……嚓……”,时间也差不多,就在凌晨一两点钟。这一次,我听得更仔细,那声音不像是动物弄出来的,更像是一种……带有目的性的、人为的动作。
接下来的几天,夜夜如此。那刮擦声如同一个精准的闹钟,总是在夜深人静时响起,不快不慢,永不停歇。我的神经开始衰弱,睡眠变得支离破碎。那声音仿佛不是响在墙外,而是直接刮在我的脑仁上。
我试过敲墙回应。起初,我一敲,那边的刮擦声会停顿片刻,但很快又会继续,而且……节奏似乎加快了一些,带着一种不耐烦的情绪。后来,我再敲墙,那边干脆没了停顿,刮擦声依旧,仿佛对我的抗议充耳不闻。
我也曾深夜趴在墙上,屏息倾听。除了那规律的刮擦声,我似乎……还听到了一种极其微弱的、像是喘息的声音,很沉,很慢,夹杂在刮擦声的间隙里。
事情开始朝着诡异的方向发展。
大概一周后,那刮擦声里,开始夹杂进别的声音。
有时是几声模糊不清的低语,听不清内容,但语调干涩怪异,不像是正常说话。有时,则是指甲用力抠挖的“咯咯”声,听得人牙酸。
更让我毛骨悚然的是,一天早上醒来,我发现我那紧贴着那面墙的床头柜,靠墙的那一侧木板上,出现了几道新鲜的、深深的划痕!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反复刮过!
我汗毛倒竖,立刻检查了墙壁。墙壁的乳胶漆表面完好无损。那划痕只出现在我的家具上!
恐惧像冰冷的蛇,缠上了我的脖颈。这绝不是普通的噪音骚扰!
我再次敲响了301的门。这次开门的,是那个一直很少露面的老头。他比老太太更显苍老,佝偻着背,脸上布满了深如沟壑的皱纹,一双眼睛藏在厚厚的眼袋后面,看人时带着一种阴沉的审视。
我强忍着不安,说明了情况,重点提到了我床头柜上的划痕。
老头听完,沉默了许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然后,他用一种沙哑得像是破风箱的声音说:“墙老了,有点声音正常。至于你的柜子……说不定是你自己睡觉不老实,蹭的呢?”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我看着他身后昏暗的、几乎没有任何光线的客厅,那股陈旧的、混合着草药和灰尘的气味似乎更浓了。我知道,从他这里,我得不到任何答案,甚至可能引来更糟的东西。
我几乎是逃也似的回了家。
那天之后,隔壁的“声音”变本加厉。刮擦声、抠挖声、低语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频繁。甚至在大白天,我偶尔也能听到墙壁里传来细微的动静。
而我的家里,开始出现更多无法解释的痕迹。墙壁上偶尔会出现一两个模糊的、湿漉漉的指印,但很快就干了,只留下一点点水渍。地板上,靠近墙根的地方,会在清晨出现少许暗红色的、像是铁锈一样的粉末。
我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我开始失眠,食欲不振,脸色灰败。我总觉得那面墙在“注视”着我,无论我在房间的哪个角落,都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的、粘腻的视线。
我尝试用厚重的挂毯遮住那面墙,但第二天,挂毯总是会莫名其妙地滑落。我试着用衣柜挡住,可夜里,那声音仿佛能穿透一切障碍,直接在我脑海里响起。
我快要被逼疯了。我向物业投诉,他们来看了一眼,敷衍地敲了敲墙,说可能是管道老化,或者老鼠,让我再观察观察。我甚至想报警,可我能说什么?说隔壁的墙在响?有谁会信?
绝望中,我找到一个据说懂些风水玄学的朋友。他听我语无伦次地讲完,脸色凝重地来到我家。他一进卧室,眉头就紧紧皱起。
“好重的‘阴蚀’之气,”他盯着那面墙,低声说,“这墙里……有东西。”
他告诉我,有些老房子,如果死过人,或者进行过什么不干净的仪式,怨气可能会渗入墙体,久而久之,会“养”出一些不干净的东西。这些东西需要“生气”来维系,往往会通过制造噪音、留下痕迹等方式,干扰活人,试图建立联系,甚至……穿墙而过。
“穿墙而过?”我声音发颤。
“只是一种说法,”朋友神色严峻,“更可能的是影响你的心智,或者……让你‘被’过去。”
他让我立刻搬走,一刻都不能多留。
可是,谈何容易?押金、租金、工作……我被现实牢牢捆在了这个鬼地方。
那天晚上,我做了最坏的打算。我把卧室门反锁,用椅子抵住,手里紧紧攥着一把水果刀,蜷缩在离那面墙最远的客厅角落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午夜来临。
隔壁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清晰。
不再是单一的刮擦或低语。
我听到了……
沉重的、拖着脚步走路的声音,在墙的那一边来回踱步。
清晰的、用指关节叩击墙面的“叩叩”声,仿佛在试探,在寻找薄弱点。
还有……那个苍老的、沙哑的声音,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低语,而是断断续续、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墙壁,钻进我的耳朵:
“冷……好冷啊……”
“放……我……出去……”
“让我……过去……暖暖……”
伴随着这声音,我惊恐地看到,那面乳白色的墙壁上,靠近我床头柜的位置,墙皮开始轻微地鼓胀、起伏,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后面顶撞!一层薄薄的灰尘从墙上簌簌落下!
它想出来!它想穿过这面墙!
我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冲向门口,想要逃离这个地狱。
就在我的手碰到门把手的瞬间——
“噗嗤!”
一声轻微的、像是湿布破裂的声响,从卧室方向传来。
我僵住了,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我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回过头。
卧室的门缝底下,一片漆黑。
但借着客厅窗户透进来的微弱月光,我看到,一滩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正从那门缝底下,慢慢地、慢慢地……渗了出来。
无声无息,如同蔓延的绝望。
而那面墙里的刮擦声、踱步声、叩击声,以及那苍老的哀嚎,在这一刻,全部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新的、更令人毛骨悚然的……
湿漉漉的、仿佛贴着门板的……
喘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