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城市饿得很快。
不是肚子饿，是另一种更空洞、更缠人的饿。它盘踞在加班到凌晨的胃里，蛰伏在独自面对四面空壁的寂静中。这时候，只有手机屏幕上那些油光潋滟、热气腾腾的图片，能暂时填满那种抓心挠肝的虚空。
我叫林晚，一个被项目和截止日期驱赶的普通白领。又是一个被KpI抽打到深夜的晚上，十一点半，办公室只剩我一人。胃袋空空，发出细微的鸣叫。我熟练地解锁手机，点开了那个猩红色图标、用扭曲字体写着“饕餮阁”的外卖App。
界面一如既往的阴间审美，暗红色背景，跳动的烛火特效，菜品图片都带着一层过度饱和的、近乎诡异的油光。我常点的几家店已经打烊，只有“饕餮阁”依旧亮着，旁边标注“24小时极速专送”。
菜单滑不到底。什么“九转回魂面”、“孟婆鲜肉馄饨”、“黄泉路烧烤套餐”……名字一个比一个邪乎，价格却便宜得离谱。我没什么胃口，只想吃点热的，匆匆点了一份“骨汤速食粉”——图片看着清汤寡水，几片惨白的白菜叶浮在面上，倒是符合我此刻疲惫的肠胃。
下单，支付成功。页面弹出提示：【骑手‘阴司速运-无常’已接单，正火速为您送来。】
这骑手名字……真会玩。我扯了扯嘴角，没太在意。现在的商家就爱搞这些噱头。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办公室的中央空调已经关闭，空气凝滞，只有我敲击键盘的嗒嗒声。窗外的城市灯火璀璨，却照不进这方寸之地的冷清。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后背有点发凉，像是有人站在阴影里盯着。
四十分钟后，手机响了。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异常低沉沙哑，带着某种奇怪的、像是金属摩擦的杂音：“您的外卖到了，公司楼下，麻烦……下来拿。”
声音听得我有些不舒服，但饥饿压过了一切。我应了一声，挂断电话，起身下楼。
写字楼大堂空无一人，保安不知躲到哪里打盹去了。旋转门外，夜色浓重。门口停着一辆……我从未见过款式的电动车。通体哑黑，没有任何品牌标识，造型线条僵硬锐利，车灯亮着，是两团昏黄的光晕，不像LEd那样刺眼，反而像两盏……快烧尽的油灯。
一个穿着宽大黑色雨衣（明明没下雨）的人跨坐在车上，帽檐压得极低，完全看不见脸。他递过来一个厚厚的、方方正正的黑色保温袋，袋口密封得严严实实，触手是一种非同寻常的冰凉，仿佛刚从冰柜里拿出来。
“您的……餐。”声音依旧沙哑低沉，就是从雨衣帽檐的阴影下传出来的。
我接过袋子，那股寒意顺着指尖蔓延。“谢谢。”我下意识地说。
黑衣骑手没有回应，只是猛地一拧车把，那辆怪异的电动车发出一种近乎无声的、低频率的嗡鸣，悄无声息地滑入夜色，消失得无影无踪，快得像一道被擦除的阴影。
我提着那份异常冰冷的外卖回到死寂的办公室。袋子很沉，远超一份汤粉该有的分量。撕开密封条，打开保温袋，里面还有一个深棕色的、材质不明的瓦罐，罐口用一层厚厚的、暗红色的油纸封着，边缘还贴着张黄色纸条，上面用毛笔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篆体字，我一个也不认识。
这包装……也太复古了吧？我心里嘀咕，掀开了那张油纸。
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瞬间冲了出来。
不是食物的香气。那是一种……浓郁的、令人作呕的腥气，混合着某种陈旧草药和泥土的味道。瓦罐里，根本不是图片上清汤寡水的速食粉，而是满满一罐浓稠得近乎膏状的、暗褐色的汤汁，表面漂浮着几块灰白色、形状不规则、带着软骨和骨茬的肉块，以及一些深绿色、像是腐烂水草的配菜。
这他妈是什么玩意儿？！
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当场吐出来。图片与实物严重不符也不是这么个玩法！强忍着恶心，我盖上了瓦罐，立刻打开外卖App，找到订单，点击“申请退款”，理由选择了“商品与描述不符”。
系统提示：【商家处理中，请耐心等待。】
我把那罐令人作呕的东西推到办公桌最远的角落，重新投入工作，试图用忙碌驱散那股萦绕不散的腥气和心里的不适。
然而，从那一晚起，怪事接踵而至。
第二天晚上，接近午夜十二点，我的手机突然响起刺耳的提示音，不是电话，是“饕餮阁”App的推送：【根据您的口味，为您精心推荐——‘奈何桥头卤煮’。】
我明明已经卸载了App！
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我颤抖着手想再次卸载，却发现那个猩红色的图标如同跗骨之蛆，牢牢钉在手机屏幕上，无法删除。
第三天，我开始接到无声电话。每次接起来，只有一片死寂，以及一种极其细微的、仿佛来自极远之处的流水声，还有……隐约的、铁链拖拽的摩擦声。来电显示，永远是“未知号码”。
家里的异常也开始出现。深夜，厨房会传来“嘀嗒……嘀嗒……”的水声，检查却发现所有龙头都关得紧紧的。我养了多年的猫，开始对着空无一人的墙角发出威胁的低吼，浑身的毛都炸起来。
最让我毛骨悚然的是，我放在桌上的那个、原本装着“骨汤速食粉”的深棕色瓦罐，明明我已经把它扔进了楼下的公共垃圾桶，第二天早上，它却又完好无损地、干干净净地出现在我的厨房灶台上！
罐子里，依旧是那浓稠的、散发着腥气的暗褐色汤汁。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住我。我意识到，那晚点的外卖，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东西。
我尝试联系物业，联系房东，甚至想去报警，却不知从何说起。难道说一份外卖在骚扰我？
第四天晚上，加班到十一点，我几乎是跑着回家的。锁好门窗，检查了每一个角落，才稍微松了口气。我瘫在沙发上，准备点个正经外卖安抚一下受惊的肠胃。刚打开另一个常用的外卖App，屏幕却猛地一花，下一秒，“饕餮阁”那阴间的界面强行弹了出来！
首页置顶，是一个新的推荐菜品，配图是一张模糊的、仿佛隔着雾气拍摄的肉块特写，标题猩红刺眼：
【特惠：心头一点朱砂血】
价格栏显示：￥0.01
而收货地址，赫然是我家的详细住址！我的名字！我的手机号！
我吓得魂飞魄散，猛地想关掉手机，屏幕却完全失灵。那“立即下单”的按钮，自己亮了起来，然后，订单自动生成，支付成功！
【骑手‘阴司速运-判官’已接单。】
不——！
我疯狂地重启手机，屏幕黑下去，又亮起。依旧是“饕餮阁”的订单完成界面。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叮——咚——”
悠长的、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了。我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后，颤抖着凑近猫眼。
门外，楼道声控灯没亮。一片昏暗中，站着另一个穿着类似制服的“人”。他比之前的“无常”更高大，同样看不清面容，只能隐约看到轮廓，手里提着一个更大的黑色保温箱。
他没有再按门铃，也没有敲门。
只是静静地、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外。
隔着门板，我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带着腐朽气息的压迫感。
他在等。
等我开门。
等我收下那份……标注着我名字的、“心头一点朱砂血”的外卖。
我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用手死死捂住嘴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眼泪无声地流下，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将我彻底吞没。
手机屏幕还亮着，幽幽的光映着我惨白的脸。
订单状态栏，那一行小字，像最终的审判，冰冷地显示着：
【配送中：骑手已到达指定地点。】
门外，那冰冷的、无形的存在，依旧伫立着。
寂静中，我仿佛能听到他沉重而缓慢的呼吸声。
不。
那不是呼吸声。
那是……某种东西，在一下、一下，轻轻刮擦着门板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