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进这栋新建的公寓楼时,我最满意的就是它的隔音。厚重的混凝土墙体,双层中空玻璃窗,关上大门,外面的世界仿佛就与我隔绝了。这对于一个需要在家熬夜赶稿的自由撰稿人来说,简直是天堂。
我的隔壁,住着一位姓陈的女士。第一次在电梯里碰面,她给我留下了极好的印象。约莫四十岁上下,穿着素雅的棉麻长裙,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温婉的发髻,脸上总是带着浅浅的、恰到好处的微笑。她说话声音轻柔,带着一种天然的亲和力。
“我是1702的陈姨,刚搬来没多久,以后就是邻居了,多多关照。”她微微颔首,眼神温和。
我连忙回应,心里还暗自庆幸,遇到这么一位看起来娴静友善的邻居,比那些吵闹的合租客或者有熊孩子的家庭好太多了。
入住后的头几天,风平浪静。我沉浸在新环境的安宁中,工作效率都提高了不少。变化发生在一个周四的晚上。
那晚我写到凌晨一点多,正准备洗漱睡觉,一阵极其细微、却又无法忽视的声音,透过墙壁传了过来。
是剁东西的声音。
笃,笃,笃……
声音不大,闷闷的,带着一种奇异的节奏感,不快,但每一下都落得极稳,极有耐心。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里,这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我皱了皱眉,看了一眼手机,凌晨一点十五分。这个时间在厨房剁东西?未免太奇怪了。也许是陈姨在准备明天的食材?虽然不合常理,但我没多想,也许是生活习惯不同吧。我戴上降噪耳塞,阻隔了那烦人的声响,沉沉睡去。
没想到,这成了常态。
几乎每隔两三天,总是在深夜十一二点,甚至凌晨一两点,那“笃笃笃”的剁砍声便会准时响起,穿透性能良好的隔音墙,固执地钻进我的耳朵。它从不持续太久,短则十几分钟,长则半小时,然后便会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次数多了,我心里开始发毛。谁家会天天深更半夜剁东西?而且,那声音……很奇怪。不像是在剁骨头,骨头的声音会更脆亮;也不像是在剁肉馅,肉馅的声音会更黏连。那是一种……更沉实,更……难以形容的触感。有时候,我甚至会产生一种错觉,那刀落下的间隔,均匀得像是某种仪式前的准备。
白天偶尔在楼道遇见陈姨,她依旧是一副温良恭俭让的模样,手里常常提着环保布袋,里面装着新鲜的蔬菜瓜果。她会微笑着和我打招呼,关心我工作是否辛苦,提醒我注意休息。她的眼神清澈而真诚,看不出任何夜间会扰民的不安,也丝毫没有熬夜的疲惫感。
这种强烈的反差让我愈发困惑,甚至有些害怕。我尝试过在听到声音时,将耳朵贴在墙壁上仔细分辨,但那声音似乎被墙壁吸收、扭曲了,只能听到那规律得令人心慌的“笃笃”声,再无其他。
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在她白天敲门送我她亲手做的“桂花糕”时(那糕点出奇地美味,带着一种独特的清甜),委婉地提了一句:“陈姨,您晚上……休息得还好吗?”
她愣了一下,随即笑容愈发温和,甚至带着一丝歉意:“是不是我晚上走动吵到你了?人年纪大了,有时候睡眠浅,会起来喝点水什么的,我以后会注意的。”
她绝口不提剁东西的事。而我,看着她那双干净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准备好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问不出口。难道……真的是我幻听?或者压力太大产生了错觉?
直到上周六晚上。
那晚我睡得很早,却被一阵比以往都更清晰、更持久的剁砍声惊醒。一看时间,凌晨两点半。那“笃笃笃”的声音仿佛就在我耳边响起,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执拗。
我心烦意乱,睡意全无,一股莫名的冲动驱使着我。我悄无声息地爬下床,赤着脚,像个小偷一样贴近房门,小心翼翼地将眼睛凑近了猫眼。
楼道里的声控灯已经灭了,一片漆黑。
就在这时,隔壁1702的门,发出了一声极轻微的“咔哒”声。
它开了一条缝。
非常非常窄的一条缝,不到一指宽。没有灯光从里面透出来,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而从那道缝隙里,更加清晰地传出了那“笃笃笃”的剁砍声,伴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极其复杂的气味。
那气味……我无法准确描述。像是某种草药被熬煮后散发出的、略带苦涩的植物根茎的味道,又隐隐混杂着一丝极其淡薄、但绝不属于任何已知食材的……类似于铁锈的腥气,甚至还有一点点陈年灰尘的气息。几种味道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古怪而令人作呕的混合物,顺着门缝幽幽地飘散在楼道里。
我的心脏狂跳起来,血液冲上头顶,又迅速冷却。我屏住呼吸,死死地盯着那道黑暗的缝隙。
忽然,一只眼睛出现在猫眼的那一边!
是陈姨的眼睛!
那只眼睛紧紧地贴着他们家门上的猫眼,正从里面,一动不动地,窥视着外面的楼道!
不,不仅仅是窥视楼道。那个角度……那个角度,正好能对上我这边!
她在看我!她知道我在门后!
我吓得魂飞魄散,猛地向后跌坐在地上,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我连滚带爬地逃回卧室,用被子死死蒙住头,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那一夜,我再未能合眼。
第二天,我顶着浓重的黑眼圈,精神恍惚。我不敢出门,生怕在楼道里遇见她。下午,门铃响了。
透过猫眼,我看到陈姨端着一个白色的瓷碗,站在门口,脸上依旧是那副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
我犹豫了很久,恐惧和一种病态的好奇心驱使着我,最终还是颤抖着打开了门。
“小林,看你脸色不太好,昨晚没睡好吧?”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轻柔,带着关切,“我熬了点安神汤,用的是老家带来的方子,很有效的,你尝尝?”
她将手里的白瓷碗递到我面前。
碗里是深褐色的、近乎发黑的汤汁,表面漂浮着几片无法辨认的、类似树根或者菌类的切片,浓重的草药苦味和那股我昨夜在门缝里嗅到的、极其淡薄的怪异腥气,混合在一起,扑面而来。
我的胃部一阵剧烈的痉挛。
我强迫自己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接过碗,手指冰凉:“谢……谢谢陈姨。”
“趁热喝,效果才好。”她微笑着叮嘱,目光温和地落在我脸上,落在我接过碗的手上。
她转身离开后,我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看着手里那碗深褐色的、散发着诡异气息的“安神汤”。
碗壁还残留着温热的触感。
这汤,到底是什么熬的?
深夜那规律得可怕的剁砍声,门缝里那只窥视的眼睛,还有这碗用料不明的“安神汤”……
陈姨,这个看起来无比温和善良的邻居,她到底……每晚在厨房里,用那把沉稳的刀,处理着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