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那地方,老一辈人有个说法:午夜之后,莫要照镜。尤其是那种传了好几代的老镜子,谁知道里面藏着什么,又映照过什么。
我叫沈默,在城里一家设计公司工作。去年奶奶去世,留给我一面颇有些年头的铜镜。镜子不大,边缘雕着模糊的云纹,镜面却异常光洁,照人十分清晰,比现代玻璃镜子更多一分温润古意。我素来不信那些神神叨叨的规矩,觉得这镜子古朴别致,便把它带回了城里的公寓,挂在了玄关的墙上,出门进门整理衣冠,倒也方便。
独居生活平静如水,直到那个雨夜。
那天我加班到深夜,回到公寓时已近凌晨一点。外面电闪雷鸣,暴雨如注。我浑身湿透,狼狈地冲进家门,习惯性地在玄关的镜子前捋了捋滴水的头发。
镜中的我,脸色苍白,眼神疲惫。
就在我准备移开视线时,眼角余光似乎瞥见,镜子里我身影的侧后方,客厅沙发旁的阴影里,好像……坐着一个人影。
我猛地回头!
客厅空荡荡的,只有沙发和茶几的轮廓在窗外偶尔划过的闪电映照下,明灭不定。
是错觉吧,太累了。我松了口气,暗自好笑自己的疑神疑鬼。
可当我再次看向镜子时,心脏骤然一缩。
镜中,那个模糊的人影依旧在!就在我身影侧后方的同样位置,一个朦朦胧胧的、穿着深色衣服的轮廓,静静地“坐”在镜中客厅的沙发上!
我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猛地扭身,打开客厅大灯!
刺眼的白光驱散了所有阴影,客厅里一览无余,除了我,空无一人。
我死死盯着那面镜子。镜面清晰地映出灯火通明的客厅,我的身影,以及……我身后空无一物的沙发。
那个影子不见了。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我强迫自己冷静,一遍遍告诉自己,是眼花了,是光线和疲惫共同作用下的幻觉。我甚至走到沙发旁,伸手摸了摸——只有冰凉的皮质触感。
那一晚,我睡得极不安稳,梦里总有个模糊的影子在角落里看着我。
第二天是周末,阳光明媚,昨晚的恐惧在日光下消散了大半。我仔细检查了那面铜镜,除了古朴,看不出任何异常。我把它归结为过度疲劳和雷雨天气造成的心理压力。
然而,事情并没有结束。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我洗完澡,站在洗手台的玻璃镜前擦拭水珠。无意中,我瞥见镜子里,在我身后的浴缸边缘,似乎搭着一只苍白的手,手指纤细。
我头皮一麻,迅速回头——浴缸边缘空空如也。
再看向玻璃镜,那只手也消失了。
这次不是玄关的铜镜!是洗手间现代的玻璃镜!
恐惧感再次攫住了我。难道……不是镜子的问题?是我……撞邪了?
我开始变得疑神疑鬼,不敢在夜里照镜子,家里的镜子都被我用布蒙上了。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却挥之不去,尤其在夜深人静时,总觉得角落里有什么东西在暗处凝视着我。
我尝试向朋友倾诉,他们大多劝我去看心理医生,或者建议我搬家。直到我联系上了一位远房的、懂些民俗的二叔公。他在电话里听我语无伦次地描述后,沉默良久,叹了口气。
“小默啊,你奶奶那面镜子,是不是黄铜的,背后刻着‘云蝠纹’?”
我一惊,连忙称是。
“那镜子,是你太奶奶的嫁妆,传女不传男,据说……能照见一些东西。”二叔公的声音带着沧桑,“你奶奶年轻时用它镇过宅,压过不干净的东西。镜子这东西,通阴阳,映照多了,就容易留下‘影’。尤其是老镜子,‘影’更深。”
“‘影’?”我感到一股寒意。
“就是不是实体,也不是鬼魂,是介于两者之间的一种……‘痕迹’。”二叔公解释道,“通常是镜子前任主人执念所化,或者它长久映照某个特定对象形成的‘印子’。你奶奶走了,镜子没了主人,里面的‘影’或许就不安分了,或者……在找新的‘依托’。”
他顿了顿,严肃告诫:“听着,小默,无论如何,半夜子时以后,绝对不要再去照那面镜子,更不要在镜前呼唤自己的名字!一旦被里面的‘影’记住了你的形和名,它就可能……走出来。”
挂掉电话,我遍体生寒。奶奶的镜子,里面的“影”……难道我之前在镜中看到的模糊人影和苍白的手,就是这所谓的“影”?是奶奶留下的?还是更早之前的?
我按照二叔公的吩咐,找来了红布,小心翼翼地将玄关的铜镜取下,包裹得严严实实,准备找个时间送回老家供奉起来。
就在我以为事情即将解决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公司一个紧急项目迫使我连续加班了好几天。那晚,我终于搞定所有工作,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回到公寓,脑子昏沉得像一团浆糊。习惯性地走到玄关,才想起镜子已经被我取下包好,靠在墙边。
我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准备去洗漱。经过洗手间时,我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蒙着布的玻璃镜。
就在那一瞬间,我僵住了。
洗手间的灯我没开,只有客厅的光线透进去些许。借着这微弱的光,我清晰地看到——那蒙着镜子的布,凸起了一个人脸的轮廓!鼻子、眼眶的凹陷都隐约可见,就像……就像有张脸正紧紧贴在镜子内侧,顶着那块布!
我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后退,撞翻了身后的垃圾桶,发出刺耳的响声。
我死死盯着那块布,大气不敢出。那凸起的人脸轮廓,似乎在微微动着,仿佛布后面的东西,正在努力地……想要钻出来!
恐惧达到了顶点,我脑中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这东西出来!
我冲进厨房,手忙脚乱地翻找出之前买来驱蚊的半瓶高度白酒,又抓过一块抹布,浸透酒液,颤抖着走近洗手间。
我不敢揭开那块布,只是将浸满酒精的抹布,狠狠地按在了那凸起的人脸轮廓上!
“嗤——”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冷水滴入热油的声音响起。那块布下的凸起,猛地向内收缩了一下,随即,一股极淡的、难以形容的焦糊味混杂着陈腐气息弥漫开来。
凸起消失了。布面恢复了平整。
我瘫坐在地,浑身脱力,冷汗早已湿透衣衫。
第二天,我毫不犹豫地请了假,带着那面用红布严密包裹的铜镜,开车回了老家。在二叔公的主持下,我们将镜子请回了奶奶老宅的阁楼,摆上香炉,按照古礼进行了安置。
回到城里后,我再也不敢在洗手间挂镜子,玄关也空着。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渐渐消失了。
生活似乎重归平静。
但我落下了一个病根——我再也无法在光线昏暗的环境下照镜子。每次面对镜面,尤其是在夜晚,我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块布下凸起的人脸轮廓,想起二叔公的话。
镜子里的,真的是“影”吗?还是……在某种条件下,它也会变成别的东西?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有些古老的禁忌,宁可信其有。镜子能照出我们的形,但谁又能保证,它不会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照出一些……本不该存在于我们这个世界的东西呢?
如今,我公寓里所有的镜子都换成了那种可以收纳的、带盖子的款式。每天用完,我都会下意识地,立刻将盖子合上。
仿佛合上的,不仅仅是镜子。
更是某个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