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磊是在派出所的宿舍里醒来的。阳光刺眼,窗外鸟鸣啁啾,仿佛昨夜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但他脖颈上清晰的淤青,脚踝处残留的冰冷触感和隐约指印,以及床边同事和老所长担忧的目光,都明确告诉他,那绝非梦境。
“我们在黎家老宅门口发现你的,昏迷不醒。”老所长脸色凝重,“小顾,你到底查到了什么?那地方……邪性!”
顾磊将昨夜恐怖的经历和盘托出,包括那个会动的“冤魂”皮影,那个穿着黎班主戏服的恐怖人偶,以及从地底伸出的焦黑鬼手。
出乎意料,老所长听完,沉默良久,并没有斥责他胡言乱语,反而长长叹了口气:“果然……还是躲不过。”
在老所长的叙述和顾磊后续的深入调查下,一段被刻意掩埋了十年的血腥真相,终于浮出水面。
十年前,风铃镇有几个富商乡绅,觊觎黎家《幽冥渡》皮影的秘技和可能带来的巨大名声财富,企图强取豪夺。他们买通了戏班里的一个学徒,在演出结束后,于后台与黎班主发生冲突。争斗中,黎班主被失手打死。为了掩盖罪行,他们纵火烧了戏班,制造意外失火的假象。而那个被收买的学徒,也在不久后离奇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黎小月目睹了父亲被杀和纵火的全过程,极度的恐惧和刺激让她精神崩溃,但也让她在那场混乱中,拼死抢下了《幽冥渡》中最核心的“冤魂”皮影藏匿起来。她痴傻的状态,某种程度上保护了她,也让那些凶手放松了警惕。
十年间,仇恨的种子在黎小月破碎的心灵深处生根发芽,扭曲生长。她表面上痴傻,暗中却利用黎家祖传的技艺和那颗被仇恨浸透的心,开始她的复仇计划。她以那套残存的《幽冥渡》皮影为基础,自己制作新的皮影(包括那个以她父亲恐怖面容制作的“人偶”),并不知从何处学会了某种古老而邪恶的巫傩之术,能够以自身精血和强烈怨念为引,短暂地赋予皮影某种“活性”或强大的心理暗示力量。
她在深夜于老宅制造“闹鬼”现象,一方面是为了演练她那邪异的操纵技巧,积蓄力量;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恐吓、折磨当年的仇人,让他们活在恐惧之中。那个抓住顾磊的“焦黑鬼手”,是她利用机关和特殊材料设置的陷阱,结合黑暗和心理压力,足以让人产生被鬼怪抓住的恐怖错觉。
她利用那邪术,影响仇人的心智,制造幻觉,最终导致其中一人在极度恐惧中精神失常,说出了一部分真相;另一人则在驾车时产生幻觉,车祸重伤。她的复仇,冷静、残忍,且带着一种非人的诡异色彩。
顾磊那晚遇到的,正是黎小月。那个“黎班主”的人偶,是她用特殊材料仿照父亲死后惨状制作的,由她躲在暗处通过极细的丝线和那邪异的哼唱进行操纵。而那“冤魂”皮影的异动,则是她以血为媒,远程催动邪术的结果,旨在彻底摧毁顾磊的心理防线,让他知难而退,或者……成为她复仇的下一个祭品。她认为顾磊的调查,会阻碍她的计划。
真相大白,当年的凶手相继落网,得到了应有的法律制裁。黎小月被送进了省城的精神病院进行强制治疗和司法鉴定。
风铃镇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黎家老宅被彻底拆除,原址准备建一个小广场。
顾磊因在此案中的表现受到了表彰,但他内心深处,却始终笼罩着一层难以驱散的阴影。他胳膊上那道被“焦黑鬼手”抓住后留下的、始终无法完全消退的淡淡青黑色印记,总是在阴雨天隐隐作痛,散发出若有若无的焦糊味。
更重要的是,他始终无法理解,黎小月那套所谓的“巫傩之术”究竟从何而来?仅仅依靠精神和机关,真的能让皮影产生那种近乎“活过来”的邪异感觉吗?那个“冤魂”皮影被相关部门收走研究时,一位老专家私下嘀咕的一句“这皮子的处理工艺和上面的颜料,很古怪,不像现代的东西”,更是让他心生寒意。
几个月后,顾磊因公出差,顺路去省城精神病院看望黎小月。她坐在阳光房里,依旧抱着那个旧布娃娃,眼神大部分时间是空洞的。但当顾磊提到“皮影”二字时,她脸上会瞬间闪过极度的恐惧,死死攥住娃娃,指甲发白。
就在顾磊准备离开时,黎小月突然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他,那双原本空洞的眼睛里,此刻却清晰无比地映出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恶意,嘴角缓缓扯出一个与她痴傻面容极不协调的、诡异的笑容。
她用一种极其轻微、只有顾磊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
“戏……还没完……”
“下一个……该谁上台了?”
一股寒气从顾磊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猛地回头,阳光房里空荡荡,只有黎小月重新低下头,恢复那副痴傻的模样,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他的幻觉。
但他分明看到,在她怀中那个旧布娃娃的脖颈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极其细微的、用暗红色丝线歪歪扭扭缝补过的痕迹。
那针脚,与他当初在黎家老宅看到的、那个“冤魂”皮影脖颈处的修补痕迹,一模一样。
顾磊逃也似的离开了精神病院。他知道,有些仇恨,可以随着时间和法律了结;但有些东西,一旦被唤醒,就再也无法轻易收回。
比如,那深藏在皮影深处、浸透了鲜血与怨毒的……
邪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