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是古籍修复师,性情孤僻,醉心老物件。他在城隍庙旧货市场淘到一卷古画,画绢泛黄,破损严重,但残留的笔墨气势恢宏,描绘的是层峦叠嶂的仙山楼阁,云雾缭绕间,亭台楼榭、人物走兽若隐若现,题签模糊,只能辨出“千里…山居…”几个字。
他如获至宝,带回工作室精心修复。随着污垢剥落,画面逐渐清晰,其精妙程度令人咋舌。山石纹理细致入微,林木枝叶仿佛随风而动,更奇的是那些微小的人物,虽仅寥寥数笔,却神态各异,或对弈,或观瀑,或骑驴,栩栩如生。
然而,修复越深入,陆明越感到不对劲。
首先是他养了多年的那只黑猫,每次靠近展开的画卷,都会弓起背,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浑身的毛炸起,然后惊恐地逃开。
其次是画的内容。他偶然发现,画中某些细微处,似乎在缓慢变化。比如,昨天还在山腰采药的童子,今天位置似乎挪动到了溪边;前天在亭中独酌的文士,身旁多了一个模糊的、像是女子的身影。他起初以为是记忆偏差或光线角度问题,但用高倍放大镜对比修复前后的照片,确认了某些细节确实不同了!
这画,是“活”的?
一股寒意冒了出来。但强烈的好奇心与职业癖好压倒了一切,他决定继续,甚至着魔般地想探寻画中的秘密。
他开始长时间凝视古画,精神日渐恍惚。工作室里常出现幻听,有时是缥缈的琴声,有时是遥远的鹤唳,有时甚至是细微的、听不清内容的交谈声。他睡眠变差,梦里总是在那画中的山道上行走,云雾弥漫,找不到尽头。
一天深夜,他伏案工作太久,疲惫不堪,竟趴在画旁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极其真实的梦。梦里,他走进了画中!脚踏在湿润的山路上,鼻尖萦绕着草木清香和远处飘来的檀香气。他看到了画中的亭台,比画上更加精美宏伟。他甚至遇到了那个骑驴的老者,老者对他微微一笑,拂尘轻挥,指向云雾深处。
他在梦里流连忘返,探索着这个仙境般的世界。直到他走到一处断崖,崖底云雾翻滚,深不见底。他下意识地探头望去,却见那云雾突然散开一丝,崖底并非虚空,而是……是他现实工作室的景象!他看到另一个自己,正一动不动地趴在桌子上,脸色灰败!
强烈的坠落感将他惊醒!他猛地抬起头,冷汗涔涔,心脏狂跳。
环顾四周,还是他的工作室,窗外天色微明。但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看向那幅古画,瞳孔骤然收缩。
画中,在那处断崖边上,多了一个微小的人影。那人穿着现代的衣服,身形轮廓……分明就是他自己!那个“他”正背对着画面,面朝崖外,仿佛随时会踏空坠落。
陆明感到毛骨悚然。他不是在做梦!他的意识,或者说一部分灵魂,真的被困在了画里!
他试图毁掉这幅邪画,拿起裁纸刀,却发现自己手臂沉重,根本无法对画绢下手,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阻止他。他想把画扔掉,每次拿起走到门口,就会一阵头晕目眩,被迫退回。
画中的变化更快了。原本仙气缥缈的景象,开始渗入一丝诡谲。天空变得阴沉,那些人物的表情似乎带上了若有若无的恶意。而画中那个代表他的小人,位置在不断移动,越来越深入画中险峻的区域。
他的身体在现实世界也出现了问题。食欲不振,迅速消瘦,眼神失去光彩,对周围的一切反应迟钝。去医院检查,却查不出任何器质性病变。
他知道,如果画中的那个“他”彻底坠崖或者被吞噬,现实中的自己恐怕也会随之死亡。
绝望中,他想起梦中那个骑驴老者。老者似乎并无恶意,反而像是一种指引。他强打精神,再次仔细研究古画,不放过任何细节。终于,在画幅最边缘、一处极易被忽略的瀑布水痕中,他发现了几行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的、蝇头小楷的咒文。
那是一种古老的镇魂咒?还是封印咒?
陆明不懂玄学,但他别无选择。他按照古籍中类似仪轨的记载,沐浴焚香,集中全部精神,对着那幅画,艰难地诵念那几行咒文。
起初毫无反应。但他坚持不懈,声音嘶哑也不停止。渐渐地,他感觉工作室的空气开始流动,那幅画微微颤动起来。画中的云雾剧烈翻涌,山峦似乎也在扭曲,那个代表他的小人也变得模糊不定。
当他念完最后一遍咒文,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大喊一声“破!”时,画绢上猛地迸发出一片刺目的白光!
他晕了过去。
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中午。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空气中弥漫着尘埃的味道。
他虚弱地看向工作台。
那幅古画还在。只是,画上的色彩黯淡了许多,仿佛蒙上了一层灰。那些灵动的人物、走兽全都静止了,变得呆板而毫无生气,与普通的古画再无区别。断崖边,那个代表他的小人影,也消失不见了。
他活了下来。
陆明不敢再碰那幅画,将它用檀木盒子封存,深锁于柜中。
他的身体慢慢恢复,但那段经历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他不再接手年代过于久远、尤其是带有神怪内容的古籍字画修复。
只是,偶尔在深夜,当他路过那个上了锁的柜子时,似乎还能听到,从里面传来极其细微的、像是风吹过空谷幽涧的呜咽声。
他不知道那画中世界是否真的存在过,也不知道里面是否还困着其他迷失的灵魂。
他只知道,有些门,一旦推开,就再也关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