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从他左肩的伤口缓缓飘出,像细小的星光,顺着那条如发丝般纤细的锁链滑落,在空中轻轻碎裂,消失不见。他的右手早已不在,左臂也被锁链勒得只剩一层皮包着骨头,可他依旧睁着眼,死死盯着眼前那头被他强行拖回现实的灰兽首领。
它趴在地上,前爪被锁链紧紧缠住,脖子上那块残缺的登神碎片不断闪烁,像一颗快要停止跳动的心脏。每一次亮起,都狠狠撕扯着牧燃的意识,无数画面涌进脑海——不是回忆,而是三千次轮回里,每一个“他”走过的路。
他不敢闭眼。
他知道,只要一松懈,那些记忆就会将他吞没。他会变成他们中的一个:跪着、哭着、燃烧着,最后站成守门人,修补那条逆流而上的河。他咬紧牙关,舌尖抵在裂开的牙缝间,血混着灰在嘴里积了一层,又被他硬生生咽了下去。
“我不是你。”他低声说,声音沙哑得像是从石头缝里挤出来的,“我也不是他们。”
话音刚落,眼前的景象突然变了。
不再是战场,也不是灰岩山脉。他站在一间小木屋前,门半开着,屋角的灶火噼啪作响。五岁的牧澄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一只破旧的布偶,脸上还挂着泪痕,手臂上的纱布渗出淡淡的血迹——那是那天灶火失控留下的伤。她抬起头,看向门口,看见了他。
但她没有哭,也没有伸手要抱。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嘴唇微微动了动。
他听不到声音,却看清了她的口型。
“别来找我。”
那一瞬间,牧燃整个人僵住了。这不是他记忆里的那天。那天他冲进去把她抱了出来,背着她跑了十里山路去求医,路上她一直在哭,小手死死抓着他的衣角。可现在这一幕,陌生又真实,真实得让他心口发疼。
他又看到了别的片段。
小时候的牧澄被黑袍人带走时,并没有挣扎。她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静得不像个孩子。而在更深的记忆里,他看见自己一次次推开不同年纪的妹妹,送她走进不同的门。每一次,他都觉得是在救她;可每次门关上后,留下的却是他自己,一点一点化为灰烬,变成影子,最终成为守门人。
而所有轮回的终点,都是同一个画面——十二岁的牧澄闭着眼,漂浮在一条银色河流中央。她的长发散开,化作千万道锁链,缠绕在整个河床上。她的胸口嵌着一块完整的登神碎片,光芒微弱,却维系着整条溯洄之河的流动。
她是起点。
也是终点。
她不是容器,她是第一个守门人。
“哥……我是第一个守门人。”
那个声音终于清晰响起,不是幻觉,不是回声,是她亲口说的。就在他最后一次想炸毁曜阙神柱的时候,她在他耳边轻轻说了这句话。
他浑身一震,意识几乎崩溃。识海中浮现出重重叠影——断臂的他、焚身的他、跪地哀求的他,全都睁开眼睛,齐齐望向他。
“你逃不掉的。”
“你也得留下。”
“你是下一个‘洄’。”
他们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像一把把锤子砸进他的脑袋。他的身体也开始变化,皮肤下浮现出不属于现在的伤痕,左腿突然剧痛,仿佛曾被烈火焚烧过千百遍。他低头一看,小腿竟变得半透明,隐约能看到另一具残影正在里面成型。
他已经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了。
就在这时,一道淡金色的光从他体内升起,轻轻包裹住他的识海。那股汹涌的记忆洪流撞上光罩,发出沉闷的声响,像雨点打在铜钟上。他喘了口气,意识终于稳了一些。
是白襄留下的东西。
她在踏入登神之门时,最后一丝神格监测者的能量没有消散,而是沉入了他的血脉深处。此刻感应到危险,自动激活,替他挡下了最致命的一击。
靠着这层金光,他勉强守住最后一丝清醒。
可就在这一瞬的喘息之间,一道身影悄然出现。
神使从山壁的阴影中走出,脚步很轻,手中凝聚着一股压抑的能量。他目光冰冷,落在灰兽首领颈间的碎片上。没有犹豫,他抬手一斩,锐利的气劲切断锁链,一把将那半块登神碎片握进掌心。
灰兽猛地抽搐,发出一声低哑的呜鸣,像是某种古老语言的叹息。它的身体轰然倒地,气息全无,唯有脖颈处残留的银色面具碎片还在微微发亮,映出一丝不甘。
神使退后两步,将三块碎片并列托在掌心。它们彼此共鸣,瞬间融合,化作一条通往天际的阶梯虚影,自地面直插云霄。阶梯表面流转着星辉与灰烬交织的纹路,尽头消失在虚空深处。
登神之路,完整了。
牧燃瞳孔骤缩,死死盯着阶梯的尽头。
那里没有神殿,没有光辉万丈的殿堂。
只有一具少女的身体静静地悬浮着。十二岁的牧澄,闭着眼睛,衣裙随风轻轻飘动,长发如锁链般延伸而出,缠绕整条溯洄之河。她的胸口嵌着一块发光的核心,正是那枚完整的登神碎片。
她不是被献祭的神女。
她是自愿封印溯洄之人。
她是闭环本身。
“原来……我一直想救的人,早就已经死了。”他喃喃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神使站在阶梯前,缓缓抬头,望向天空。嘴角微微扬起,仿佛在等待仪式开启。
牧燃死死盯着那条阶梯,身体虽已濒临崩溃,意识却在燃烧。他知道,只要有人踏上这条路,就会唤醒她体内的核心,重启整个闭环。而他,将成为下一个守门人,永远站在这里,看着别人重复他的命运。
不行。
他不能让这件事发生。
他用仅存的左手抓住胸前的锁链,一点一点往上拉,试图撑起身子。可身体太轻了,轻得像随时会飘走。每动一下,就有更多灰烬从伤口飘出,散入风中。
神使察觉到了动静,转头看来。
两人目光在空中相遇。
牧燃没有躲。
他直视对方,一字一句地问:“你知道她是谁吗?”
神使沉默片刻,淡淡开口:“她是开端,也是终结。她是秩序的基石。”
“那你呢?”牧燃喉咙里挤出一声冷笑,“你是执行者?还是……另一个失败的影子?”
神使没有回答。
他只是抬起手,将登神之路的虚影推向更高处。阶梯震动,光芒暴涨,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凝实。
牧燃咬破舌尖,一口混着灰烬的血喷在锁链上。血刚沾上去,就被那发丝般的链条吸走,整条锁链瞬间变得滚烫,顺着肩膀烧进体内。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没有松手。
他知道这锁链是她的头发化成的,也知道它既是囚笼,也是连接。
他必须抓住它。
哪怕代价是彻底燃尽。
他用力拽了一下锁链,声音嘶哑:“你说她是基石……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她当年能被人救出去,这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神使终于有了反应。
他微微侧头,眼神第一次起了波澜。
就在这一瞬,牧燃感觉到体内那层金光猛地一颤,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要冲破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