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底的影子忽然裂开一道细缝,像是踩在即将碎裂的冰面上,冷得让人心慌。
牧燃站在原地没动,左手死死攥着那块漆黑的碎片,指节发白。边缘硌进掌心,有点疼,可他反而更清醒了——这痛是真实的,不是幻觉。白襄还趴在他背上,呼吸轻得几乎感觉不到,但胸口那一丝微弱的光还在闪,和他手里的碎片隐隐呼应,像两颗心跳在悄悄同步。
前面的人影越来越淡,轮廓模糊得像被风吹散的烟,摇摇欲坠。
“你说你是第一个斩断‘溯洄’的人。”牧燃声音沙哑,“那你为什么还在这儿?任务完成了,你不该消失吗?”
那人影缓缓抬眼,看了他一会儿,才抬起手,按在自己的胸口——那里也嵌着一块碎片,位置、形状,竟和牧燃手里的一模一样。
“因为没人接下最后一棒。”他低声说,“我断了链子,可时间自己补上了缺口。它不认输,只是一遍遍重复。我回不去过去,也到不了未来,只能卡在这里,等下一个‘我’走到终点。”
话音刚落,四周的灰雾猛地一震。
空中飘荡的光痕突然扭曲,变成一条条锁链,朝他们缠绕而来。远处传来低沉的嗡鸣,不是声音,而是整个空间都在颤抖,一波波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
“他们来了。”那人脸色一变,“维度封锁开始了,再不走,路就消失了。”
牧燃咬牙,把背上的白襄往上托了托,右手本能地摸向腰间的残剑。剑柄上干涸的血让他握得打滑,但他还是紧紧抓着,不肯松手。
“刀匣在哪?”他问。
那人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嘴里轻轻哼出一个音节。下一秒,无数细小的光点从他身体里飘出来,像被风吹起的灰烬,在空中连成一条若隐若现的小路。那路没有实体,只有光点串联,指向漩涡深处某个被星图遮住的角落。
“那里。”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渊阙最底层,埋着你要的东西。”
牧燃盯着那条光路,喉咙发紧:“钥匙能打开它?”
“钥匙不是用来开锁的。”那人摇头,“它是引火的。你每靠近一步,身体就会多化作一寸灰。等集齐三百六十块碎片那天,你也会彻底消失。这不是试炼……是献祭。”
空气一下子变得沉重。
牧燃低头看着手中的碎片,又看了看白襄胸口那道与钥匙共鸣的微光。忽然间,他明白了。
“所以白襄的存在……是在干扰‘溯洄’?”
“监测者不该插手轮回。”那人看着昏迷的少年,眼神复杂,“可他做了。他替你挡下致命一击,违抗命令,用自己的神格压制反噬。这不是职责,是他自己的选择。而这份‘不该存在的变量’,就是命定循环里的裂缝。”
牧燃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笑得有些苦。
“所以你现在告诉我这些,是因为你觉得我能走完你没能走完的路?”
“不。”那人摇头,“是因为你已经走过三百六十次了。别人忘了,你没忘。每次轮回,记忆都会被清除,可你总能在关键时刻想起过去。这不是天赋,是你不肯放手。你不肯忘,所以时间也没能彻底抹去你。而这份‘不该存在的记忆’,就是打破规则的钥匙。”
话音未落,整个空间猛地一颤。
灰雾中浮现出几道身影,都穿着神使的长袍,手里握着闪烁星光的锁链,一步步逼近。他们没有踩在地上——这里本就没有地面——但他们出现的方式,就像时间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目标锁定。”其中一人开口,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清除程序启动。”
那人影脸色大变,抬手就要推牧燃。
“快走!”
“等等!”牧燃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却扑了个空。对方的身体已经开始消散,碰不到实感。
“你说我要斩的不是时间。”他盯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那是‘命定’本身?什么意思?”
那人站在原地,身影几乎透明。他望着牧燃,仿佛透过他在看更远的地方。
“你一直以为,你在对抗命运。”他说,“可真正的敌人,是‘必须如此’这四个字。他们让你相信,妹妹注定要牺牲,你注定失败,白襄注定背叛,轮回注定重复。可如果有人能记住一切,如果有人敢不信这个‘注定’……那命定,就不再是命定。”
灰雾中的神使举起星链,光芒暴涨。
那人最后看了牧燃一眼,硬是将手中最后一缕光塞进了钥匙碎片里。那碎片瞬间发烫,像被点燃的炭火。
“拿着它。”他说,“别让他们把你变成下一个守门人。”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彻底碎裂,化作无数光点,融入漩涡深处,再也看不见。
牧燃站在原地,手还停在半空。
风更大了,吹得衣服猎猎作响。脚边的残剑插在虚空中,剑身轻轻震动,发出细微的嗡鸣。白襄依旧昏睡,但胸口的光比刚才亮了些,竟让逼近的神使们迟疑了一瞬。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碎片。
烫。
不是火烧的那种烫,而是有种东西在内部燃烧,顺着指尖钻进心里。他知道这是钥匙在回应刀匣的召唤,也知道每走一步,自己就会少一部分。
可他也知道,这一次不一样了。
三百六十次轮回,每一次都是为了这一刻。别人忘了,他没忘。妹妹七岁那年躺在雪地里的样子,考核时打翻药瓶的声音,第一次用烬灰修炼时手臂化灰的触感,还有白襄在泥地里扶他起来时,鞋带松了,他蹲下去系,手抖得厉害……
这些记忆,早该被抹掉了。
可他还记得。
所以他不是在重复过去。
他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当柴火,烧出一条新的路。
牧燃深吸一口气,把钥匙贴在心口,另一只手牢牢抓住白襄的肩膀。他迈出一步。
脚下的影子“咔嚓”一声,裂得更深。
神使们同时抬手,星链织成一张巨网朝他罩来。就在那一瞬间,白襄胸口的光猛然一闪,钥匙也随之共鸣,整片空间的节奏竟错了一拍。
就是这一拍。
牧燃猛地前冲,拔起脚边的残剑,甩向最近的神使。剑没砍中,却划破了空间的某个节点,引发一阵剧烈震荡。
灰雾翻滚,光痕炸裂。
前方那条光点组成的小路微微闪动,好像随时会熄灭。
他没有停下,背着白襄,继续往前走。
身体开始发烫,左臂外侧的皮肤泛起灰白,像被风干的泥土,细小的颗粒正一点点飘散。他知道这是烬灰在燃烧,也是他在慢慢消失。
可他也清楚,只要还能动,就不能停。
钥匙在烧,心在跳,路还没断。
他又迈出一步。
脚下的影子彻底碎裂,脚下已无实地,只剩旋转的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