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袍人从河水里缓缓走出,脚步沉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河底裂开的缝隙上。水花轻轻溅起,又很快归于平静。牧燃站在原地没动,手中的残剑斜斜垂下,剑尖轻点地面,裂缝中那点微弱的光还在一闪一闪。
那人越走越近,脸看不清楚,可那身形……却让牧燃心头一震——那分明是多年前刚坠入渊阙时的自己。破旧的麻衣裹在身上,肩膀瘦得厉害,右臂微微蜷着,那是第一次灰化后留下的习惯动作。
牧燃盯着他,声音低哑:“你们……也做过这样的选择吗?”
灰影停下,没有回答,只是慢慢抬起手,指向一旁的白襄。
就在这瞬间,天空突然撕裂!一道金灰色的光幕从天而降,像有人掀开了高天的帘子。狂风骤起,河面翻滚的气泡“啪啪”炸开,灰雾被强行吹散,夜空短暂地露出了清澈的模样。
一道虚影踏着光芒而来。
他穿着烬侯府主的玄金长袍,肩上绣着星纹绶带,面容威严,眼神锋利如刀。他每走一步,脚下便浮现出一层虚空台阶,空气泛起圈圈涟漪。
“交出你体内的登神碎片。”他的声音像雷鸣般响起,震得河底碎石都在颤抖,“我许你进入曜阙,救出牧澄。”
牧燃冷笑,目光扫过白襄的脸。
白襄脸色苍白,额头渗着血,右手几乎透明,仿佛随时会消失。他的佩剑深深插进泥里,剑身不断轻颤,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挣扎。
“你们要的不是碎片。”牧燃开口,语气越来越冷,“是能打断‘溯洄’的人,对吧?他是钥匙。”
白襄闭上了眼。
剑尖轻轻碰了下地面,发出细微的响声。
“我不是来帮你。”他忽然睁开眼,声音沙哑,“从一开始,我就不是你的同伴。”
风停了。
连河水都静了一瞬。
“我是被种下来的。”白襄瞳孔深处浮现出金色纹路,像蛛网一样蔓延开来,“当‘溯洄’察觉到有人想打破轮回,就会派监测者。而我……是最后一环。”
他缓缓伸手,握住剑柄。
“如果‘拾灰者’真的走到这一步,唯一的办法,就是让钥匙自己断掉。”
话音未落,他猛地拔剑,剑锋一转,直直刺向自己的胸口!
牧燃瞬间冲上前。
比风还快!他左手一把抓住剑刃,右手狠狠按在白襄心口。灰星脉轰然运转,烬灰从掌心喷涌而出,迅速爬满剑身,像是给利刃裹上了一层焦黑的壳。
“你要斩断的是河!”牧燃咬牙,手臂青筋暴起,“不是命!”
白襄瞪着他,嘴角溢出血丝。
“你不明白……只要我还活着,他们就能通过我找到‘溯洄’的源头。只要我清醒着,整个时间循环就会重启。所有死去的你,所有消失的记忆——都会再来一遍。”
“那就别让他们找到你。”牧燃猛地从自己体内抽出一块登神碎片,鲜血顺着肋骨滑落。他抓起白襄的手,把碎片硬塞进对方胸口的伤口里,“我不需要什么钥匙。我要你活着,站在我身边,陪我走完这条路。”
白襄浑身一震。
那块碎片嵌入胸膛的刹那,他体内乱窜的星辉和神纹竟一下子安静了。紧接着,一股灼热从伤口爆发,瞬间传遍全身。
他张了张嘴,却只咳出一口带着金光的血。
这时,天空中的府主虚影怒吼:“逆命者,当诛!”
他挥手一击,十二道缠满古老符文的星链从天而降,直扑牧燃后背——目标明确:夺碎片,镇压活体钥匙!
牧燃没有回头。
他单膝跪地,用自己的身体护住白襄,左臂撑地,右手仍死死压在对方胸口。灰星脉全力运转,烬灰从七窍溢出,在头顶凝成一层薄薄屏障。
星链砸在屏障上,火星四溅,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可屏障只撑了三秒,就开始出现裂痕。
“你疯了!”白襄嘶吼,“再这样下去你会先散掉!”
“那你赶紧站起来。”牧燃牙齿打颤,冷汗混着灰屑往下淌,“不然我背不动你。”
白襄愣住了。
就在两人僵持时,那柄插在地上的佩剑突然剧烈震动,嗡鸣不止。裂缝中的光芒猛然亮起,一道模糊的身影浮现——是牧澄。
她站在火池中央,身上缠满锁链,双眼却是烬灰色的。她望着牧燃,嘴唇微动,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幻影消散。
剑光黯淡。
但在最后一刻,剑面上浮现出一行极细的灰字,像是用血刻出来的:
“门在心口。”
牧燃瞳孔一缩。
他低头看向白襄胸口——那里,登神碎片正缓缓融入皮肉,与血脉交织。而原本肆虐的神纹,竟开始退缩,仿佛遇到了天敌。
“原来如此。”他喃喃。
钥匙本身,就是门。
只要有人愿意用自己的命去点燃它,门就会开启。
府主虚影察觉异变,怒吼:“杀了他!夺回碎片!”
神使们再次逼近,手中凝聚出星辉之刃。
可就在这时,白襄突然伸手,紧紧抓住牧燃的手腕。
他的手冰凉,力气却大得吓人。
“听着。”他喘着气,眼神清明了些,“烬侯府库里有一块‘归源碑’,上面刻着所有被抹去的名字。如果你想带她回来……别信承诺,信名字。”
牧燃点头。
下一秒,白襄用力一推,把他推开几步,自己仰头倒下,昏了过去。
牧燃翻身站起,来不及多想,弯腰将白襄扛上肩头。他转身望向灰雾深处——那里隐约矗立着一座巨大的黑色轮廓,像一头沉睡的巨兽。
渊阙核心区。
他迈出第一步,脚下的河水忽然静止。
整条溯洄河,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身后,府主虚影咆哮着崩解,金灰色光幕寸寸断裂。那些灰袍身影纷纷低头,默默退回水中,渐渐模糊。
风重新吹起。
牧燃背着白襄,一步一步走进浓雾。
他右臂的灰化还在继续,但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胸口那块碎片温温的,像有了心跳。
当他踏入第一缕浓雾时,耳边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不是来自外界。
而是从白襄怀里传出。
那柄残剑的裂缝里,最后一点光,轻轻闪了一下。
牧燃的脚步顿了顿。
他没有回头,只是把肩上的重量往上托了托,继续往前走。
雾越来越厚,前方什么都看不见。
但他知道,路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