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襄的左臂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截空荡荡的袖子轻轻晃着,像风里飘的一片叶子。他靠着剑勉强站着,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可那把剑却稳稳地插在池底的阵眼上,一动不动。
池子里的灰晶溶液还在翻滚,但温度一点点降了下来。牧燃半泡在水里,脸上的皮肤一块块掉落,露出底下嫩红又泛灰的新肉。他的右眼彻底变成了灰雾一样的漩涡,缓缓转动,好像在看什么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第五块碎片卡在他胸口,只差一点点,就能完全嵌进灰星脉了。
就在这时——
“轰!”
洞口猛地炸开,碎石四溅,星光像刀一样劈进来,照在地上的血迹上,瞬间冒起一股焦味。一道身影走了进来,银白色的长袍无风自动,手里握着一杆由星光凝成的长枪,枪尖寒光闪烁,冷得让人不敢直视。
是神使来了。
他一眼就锁定了池中的牧燃,脚步没停,抬手就是一枪,直刺眉心!
白襄拼尽全力抽出剑横挡,整个人撞过去。两股力量狠狠撞在一起,他一口血喷出来,身体像断线风筝一样砸向石壁,又滑落在地,双膝跪下。剑脱手飞出,插进地面,离阵眼只有半尺远。
池水剧烈晃动,能量循环被打断。灰晶溶液开始冷却,表面结了一层膜,像死水一样不再流动。
融合进度停在了97%。
如果三息之内不能恢复供能,一切都会前功尽弃。
神使甩开白襄,再次逼近池边。这一次,他不再留情。长枪凝聚起溯洄之力,枪身上浮现出细密的时间纹路——这一击落下,不只是夺走碎片,还会把牧燃的魂钉死在轮回尽头,永世不得超生。
可就在他举起长枪的刹那,洞外传来一阵低沉的咆哮。
不是一头,是一群。
灰兽冲了进来。它们不攻击,也不吼叫,只是沉默地围住灰晶池,一只接一只趴下,用身体堆成一圈壁垒,把池子牢牢护在中间。它们背脊高耸,毛发粗糙,眼里没了凶光,反而透出一种近乎虔诚的平静。
第一头灰兽被长枪贯穿,胸口炸开,体内的灰晶爆裂,形成一圈震荡波,让神使的动作微微一顿。
第二头扑上去,死死咬住枪杆,牙齿碎了也不松口。
第三头直接撞向枪柄,自爆成灰,冲击波逼得神使后退半步。
一头接一头,灰兽前赴后继,用自己的血肉和本源灰晶制造干扰。它们不是为了杀敌,只是为了拖延——哪怕只多一秒。
神使怒极,挥枪横扫,星辉炸裂,前排灰兽瞬间化为飞灰。可后面的立刻补上,尸体越堆越高,竟在池边垒起了一道血墙。
这时,一个巨大的黑影缓缓走进石室。
灰兽首领来了。
它比普通的灰兽大近一倍,背脊如山隆起,利爪深深陷进地面,每走一步,脚下的石板都裂开蛛网般的纹路。它谁也没看,只盯着神使,然后一步步走向池边。
白襄挣扎着抬头,看见它的眼睛,瞳孔猛地一缩。
那不是野兽的眼神。
那是……只有经历过无数次轮回的人才会有的眼神。
首领来到池边,低头看着牧燃。那一瞬,牧燃在意识深处仿佛听见了一声低语:“三百六十次……该结束了。”
下一秒,它猛然跃起,利爪撕裂空气,狠狠扎进神使的肩胛,将他扑倒在地!
长枪偏了方向,擦过牧燃的脸颊,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流入池中,混进灰晶,泛起暗红色的泡沫。
神使怒吼,星辉爆发,想要挣脱。可首领死死抱住他的腰,脊椎在强光中寸寸断裂,却始终不松手。它的身体开始燃烧,不是火焰,而是从内而外焚化的烬灰,每一缕灰都带着整个族群的本源之力。
灰烬裹住神使,长枪也被卡在首领断裂的脊柱里,拔不出来。
时间,被拖住了。
池中的能量停滞,融合即将中断。
白襄咳着血爬起来,手指颤抖着伸向那把剑。第一次没抓住,满手是血太滑。第二次,指甲抠进木纹,终于拽住了。
他踉跄上前,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把剑重新插回阵眼。
嗡——
残留的烬侯血脉印记轰然引爆,池底符文亮起,灰晶溶液短暂恢复活性,能量再次流动。
但还不够。
融合需要持续的能量,而白襄已经快站不住了。
就在这时,剩下的灰兽齐齐抬头,彼此对视一眼,然后同时咬破自己的喉咙。灰色的血滴落,一滴接一滴,落入池中,汇成一条微弱却不断延续的能量链。
牧燃在昏沉中感受到了这股力量,嘴唇轻轻颤了颤,像是想喊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第五块碎片缓缓下沉,最后一寸嵌入心口。灰烬色的血管像藤蔓般蔓延到脖颈,右眼的灰雾漩涡加速旋转,与碎片共鸣。
99%。
只差一点。
白襄靠着池壁慢慢滑坐下去,手里还紧紧攥着剑,指节发白。他仰头望着牧燃,声音轻得像梦呓:“快……成了。”
神使在灰烬中挣扎,怒吼声被层层封锁。他挥动星辉想斩断缠身的烬灰,可那灰仿佛有生命,不断再生,死死裹住他每一寸肌肤。
灰兽首领的尸骨静静伏在地上,断裂的脊柱处插着长枪,灰烬仍在飘散。
池水泛红,雾气升腾。
牧燃的身体微微颤抖,体内的灰星脉发出低鸣,像某种古老的机制被唤醒。他的左手五指蜷缩,指尖渗出细微的灰粒,随水流扩散。
融合进入不可逆阶段。
可就在最后一丝能量即将贯通时,池底阵眼忽然一暗。
白襄注入的血脉印记耗尽,剑身裂开一道缝。
能量链断了。
牧燃闷哼一声,额头抵住池壁,整条右臂剧烈抽搐,新生的皮肤再度龟裂,露出灰白的筋络。
差一点。
就差一点。
白襄咬牙,伸手探入怀中,掏出一枚暗灰色的令牌——烬侯府少主的信物,上面刻着家族图腾。他毫不犹豫,用剑尖划开手掌,将鲜血涂满令牌,然后狠狠拍向阵眼!
轰!
一股残存的宗门秘力爆发,池水猛地一荡,能量重新接续。
碎片彻底沉入心口。
牧燃身体一僵,随即放松下来。灰雾从七窍缓缓溢出,右眼完全化为灰漩,呼吸变得极慢、极深。
融合完成了。
但他没有睁眼。
脸上皮肤大片剥落,露出尚未稳定的新组织,胸口起伏微弱,仿佛随时会停止。
白襄靠在池边,令牌碎成两半,手无力垂下。嘴角还在流血,脸色苍白如纸,左臂早已消失,右臂也开始变得透明。
他望着天花板,喃喃道:“你总是这样……从来不等我准备好。”
神使终于挣开部分灰烬,抬起一只手,星辉凝聚,准备发动最后一击。
就在这时——
牧燃的右手忽然抬起,五指张开,掌心朝上。
一道灰光从他心口射出,直冲洞顶!
石室震动,尘土簌簌落下。
神使动作僵住。
白襄抬头,瞳孔剧震。
那道灰光穿透岩层,直射天际,像烧红的铁钎刺穿云层。
远方山脉轰鸣,天空裂开一丝缝隙,隐约有火光坠落。
牧燃的手缓缓落下,指尖滴下一滴血,落在池面,晕开一圈暗红。
他的嘴唇微微动了动。
说了一个字:
“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