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过去了,灰袋的温度终于降了下来。
牧燃靠在帐篷角落,手指轻轻摩挲着袋口那块逆星碎片。那种若有若无的牵引感已经消失了,他知道,灰影蛊已经顺利进入密室。晶石正在接收他伪造的信号,而真正的防线,早就被虫群悄悄啃出了缺口。
他不用再装了。
昨晚最后一次催动灰星脉时,波动比平时弱了一点,像是快要熄灭的烛火。对面的人一定以为——那个命不久矣的拾灰者,终于撑不住了。
可他还醒着,呼吸平稳,眼神清明。
天还没亮,他就起身了。把剩下的两块碎片贴身收好,灰袋也紧紧揣进怀里。掀开帐篷帘子的一瞬间,风沙扑面而来,他抬手挡了一下,脚步却没停,径直朝北麓的灰洞走去。
灰洞口塌了一半,碎石堆得像小山。他站定,从怀里取出最完整的一块逆星碎片,掌心一搓,灰色的气息顺着指缝缠上碎片。符文亮起,暗灰色的光纹如蛛网般蔓延,在空中勾勒出一道扭曲的门。
低吼声从深处传来。
灰兽王第一个出现,四肢伏地,头微微低下。它额头上的旧伤裂开一道细缝,渗出灰液,转眼就被空中的符文吸走。牧燃走过去,将碎片按在它眉心。
嗡——
地面轻轻震动,灰兽王全身肌肉绷紧,喉咙里滚出一声闷响。它原本泛着淡淡蓝光的眼睛,颜色一点点褪去,变成了深沉的灰。它抬起头,看向牧燃,目光不再试探,也不再抗拒。
牧燃收回手,闭上眼,开始运转灰星脉。
烬灰之力沿着经络流动,节奏稳定,三长两短,像心跳一样。这是一段他反复推演了三天的控烬指令,只为了能一次性传入整个兽群的神经。
第一只灰兽开始抽搐,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它们从岩缝、洞窟、乱石堆里钻出来,有的瘸腿,有的断角,还有的身上插着箭矢都没拔。它们围成一圈,低头趴下,身体浮现出细密的灰纹,仿佛被看不见的刻刀一笔笔划过。
最难的是幼兽。
最小的那只刚出生不久,体内残留的星辉太强,灰纹刚成型就被冲散。它在地上翻滚,发出尖利的嘶叫。牧燃走过去蹲下,左手压住它的背脊,右手缓缓注入一丝烬灰力量。
小兽抖得更厉害,眼睛都翻白了。
他没有停下,继续输送。直到那层蓝色彻底被压制,灰纹稳稳浮现,小兽才瘫软在地,喘着粗气,抬头望着他。
牧燃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站起身。
三百二十七只,全部烙印完成。
他后退几步,抬手打出一道指令。灰兽王立刻起身,低吼一声,兽群迅速分成三队:前方二十只成年战兽列阵,肩背相连,准备冲锋;中间六十只围成环形,体内的灰纹同步闪烁,负责传递能量;后面的则安静伏地,只保留最基本的反应能力。
这是他设计的三级响应体系——不再让所有兽同时共鸣,而是以灰兽王为核心,逐级传达命令。这样既能减轻负担,又能避免引起太大动静。
他试了三次。
第一次下令“前进”,前锋推进,中军延迟半息;第二次“散开”,队伍迅速隐入岩石缝隙;第三次“聚拢”,不到十秒,所有灰兽就重新集结完毕。
效果比预想的还要好。
正准备第四次测试时,天空忽然凝出一道虚影——巨大的逆星符文浮现在灰雾之上,边缘模糊,却带着沉重的压迫感。地面的灰晶开始震颤,空气中游荡的星辉被迅速吞噬,化作符文的养料。
牧燃脸色一变,立刻切断传输。
灰兽王仰头怒吼,兽群迅速躲进岩层深处。他转身抓起三块碎石,分别打入不同方向的沙地,每一块都带着一丝烬灰气息。做完这些,他退回洞口阴影处,屏住呼吸等待。
三道光痕掠过天际,呈三角形扫过灰洞区域。其中一道停留了几秒,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最终还是和其他两道一起离开,朝着营地方向飞去。
他松了口气,靠在石壁上喘了几口气。
不能再这么冒险了。
他重新调整指令模式,取消集体共鸣,改为分批激活。前锋只接收移动和攻击命令,中军负责缓冲能量,后方则完全静默,除非收到特定信号。这样一来,空中再也没有出现符文,但指挥依旧顺畅。
他又演练了半个时辰。
每一次调度,灰兽王都会主动配合,甚至能提前预判他的意图。比如当他想让前锋绕后时,灰兽王已经侧身带动阵型偏移。这种默契让他心头一颤——这不是简单的控制,更像是某种灵魂之间的连接。
夜深了。
他站在洞口,望着远处营地的点点灯火。那些光稀疏冷清,像埋在沙里的炭渣,随时会被风吹散。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
身后传来脚步声。
白襄站在十步之外,手里提着那段熄灭的灯芯,脸色比前几天更加苍白,像是很久没睡过觉。
“你把它们都改了。”他说。
牧燃没回头,“嗯。”
“不只是控制,你在它们身上种下了逆星术的根。”
“不然怎么用?”
白襄走近几步,目光扫过洞内隐约可见的灰纹,“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已经不是‘参赛者突破极限’那么简单了。”
“那是什么?”
“是集结。”
牧燃终于转身,“那你告诉我,我还能等吗?等他们发现监控被破?等下一个神使来杀我?等我妹妹在神坛上烧成灰?”
白襄沉默了。
牧燃抬起手,掌心向上,皮肤下银灰色的纹路缓缓流动,“他们早就盯上我了。从她被带走那天起,我就不是来参加什么猎赛的。”
白襄盯着那条纹路,声音压低:“可你现在不是一个人在走。你带上了三百多只灰兽,它们每一个都连着你的术法,连着逆星符文。这股力量会穿透尘阙,一直传到曜阙。”
“那就让它传上去。”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我不再躲了。”
说完,他转身走向洞内。灰兽王迎上来,低吼一声。牧燃伸手抚过它粗糙的头颅,指尖碰到那道刚结痂的伤口。
“我不是想赢一场比赛。”他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我是想问一句——凭什么她必须烧成灰,才能让你们活着?”
灰兽王猛然仰头,发出一声长啸。
其余灰兽纷纷回应,吼声层层叠起,震得岩壁都在颤抖。地面裂开细纹,沙石簌簌落下。空中,逆星符文再次浮现,这一次更加清晰,边缘锋利,仿佛能割开夜幕。
白襄站在洞口,没动,也没说话。
牧燃回头看他,“你要阻止我,现在还来得及。”
白襄看着他,许久才开口:“你真觉得你能带着它们打赢?”
“我不知道。”牧燃说,“但我得试试。”
白襄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灯芯,袖口微微颤了一下。
然后,他迈步走进洞内,站到了牧燃身边。
“那就别死在半路上。”
两人并肩走出灰洞,身后兽群静静伏地,等待号令。
夜风吹着沙粒打在脸上,牧燃抬手抹了一把,继续往前走。
快到营地边界时,白襄停下,“你还回帐篷?”
“暂时。”
“小心点,换班的人明天就到。”
牧燃点头,没多问。
他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
刚要抬脚,忽然胸口一紧——不是疼,而是一种熟悉的堵塞感,像是有什么东西卡在血脉里,随着心跳轻轻跳动。
那是那道银灰色的纹路。
他低头按了按,纹路依旧安静,但刚才那一瞬的感觉太真实,不像错觉。
白襄也注意到了。
两人对视一眼。
牧燃慢慢松开手,“你说……他们会不会已经发现了?”
白襄没回答。
远处营地的灯火忽然暗了一下,像是被风吹灭了几盏。
牧燃眯起眼。
下一刻,他猛地转身,看向灰洞方向。
一道灰影贴着地面飞驰而来,速度快得不像活物。靠近了才发现,是那只最小的幼兽,嘴里叼着一小截黑色石片,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符文。
它冲到牧燃脚边,放下石片,喘着气,眼里满是恐惧。
牧燃弯腰捡起石片。
指尖刚碰上,一股灼热感猛地冲上脑海。
石片上的符文正在融化,像蜡一样往下滴。而在融化的痕迹里,浮现出三个字:
它们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