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柄上的血已经干了,黏在掌心,每次手指一动,就撕开刚结的痂,火辣辣地疼。
牧燃没松手。他缩在帐篷角落,背靠着冰冷的石壁,整个人蜷成一团。他一根一根掰开死死扣住剑柄的手指,像是怕自己一松手,就会睡过去,再也醒不来。
右眼还在胀,闷闷地痛。灰蒙蒙的雾气卡在里面,沉得像块石头,怎么都不散。他抬手轻轻碰了碰眼皮,指尖刚触到,那层灰竟轻轻颤了一下。
不是错觉。
他立刻停下动作,屏住呼吸,左手按上胸口。那里本该是心跳的地方,可皮下的跳动却乱得很——忽快忽慢,三下才跳一次,像是被人用线拉着走路一样。
这根本不是他的心跳。
他闭上还能看见东西的左眼,沉下心神,顺着体内那条“灰星脉”探进去。经络里,烬灰像河流般奔涌,可中间却横着一道极细的纹路,银灰色,像一根铁丝缝进了血肉里。它平时不动,但每隔三息,就会轻轻抽搐一下,释放出一丝微弱的波动,沿着血脉传出去。
信号。
他猛地睁开眼,脑子里突然闪过昨晚梦里的声音——“哥哥”。当时他以为是幻觉,现在想来,那声音出现的频率,竟然和这纹路跳动完全一致。
有人在监视他。
不是那种远远看一眼的水镜术,而是直接连在他身上,像一根针扎进骨头,一边偷看他,一边往他脑子里塞假消息。白襄救他的时候,这东西混在疗伤的符纹里,伪装得天衣无缝,等他意识模糊,就悄悄启动了。
牧燃缓缓吐出一口气,手指撑地,慢慢站起来。左腿传来阵阵刺痛,皮肤已经开始脱落,灰色的斑块爬到了膝盖。但他顾不上这些。最危险的不是身体在烂,而是对方知道他的一举一动,甚至能猜到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不能再等了。
他伸手摸进怀里的灰布袋,袋子粗糙,里面静静躺着三块碎片。他没拿出来,只是用指尖在袋口画了个倒三角,低声念了半句咒语。灰色的气息从指缝溢出,在空中弯成一道扭曲的弧线,像被风吹歪的火苗。
这是《逆星凝识法》里的一门小技巧,叫“断频引”,本来是用来切断外界干扰的。但他反着用——把监控信号接过来,再反弹回去一点,让对方误以为一切正常。
灰气微微颤抖,忽然一抖。
他咬牙坚持,额头渗出汗珠。袋子越来越烫,碎片嗡嗡作响,仿佛被什么东西咬住。终于,那股灰气在空中拐了个弯,指向帐篷外某个方向——北边,山体深处。
有反应了。
那边有个稳定的能量源,正在接收这个印记传回来的数据。而他的反向试探,已经被对方轻微牵引,就像鱼咬住了钩。
找到了。
他收手,灰气瞬间消散。袋子冷却下来,可他已经知道了真相:北麓地下,藏着一间密室,里面布满了星辉阵列,专门用来监控所有参赛者。百朝盟的人就在那儿,等着他再次催动灰星脉,好一举抓住他。
但他们不知道,现在被盯上的,是他们自己。
牧燃坐回原地,从袖子里掏出一小撮灰兽的残毛——前几天杀怪时顺手留下的,带着一股腥臭味。他又撕下手臂上一块快要掉下来的灰皮,混进毛里,塞进灰袋底部。然后拿出最小的那块逆星碎片,贴在袋口,低声念了几句拗口的音节。
灰气再次升起,这次不是探测,而是塑形。
他在炼蛊。
灰影蛊,只能活三天,靠吃烬灰为生,能顺着能量流悄悄爬行,不会触发任何警报。他不需要它们杀人,只要它们钻进监控晶石,寄生在里面。等他一声令下,就把整个系统烧个干净。
三十六只。
一只不多,一只不少。
他一个个捏出来,每完成一个,就用指尖点一下,打上自己的标记。蛊虫通体灰黑,没有眼睛,只有一张吸盘一样的嘴。炼好后,全都安静地趴在袋底,像灰尘一样不起眼。
等到子时,他解开袋口,嘴里吐出一个短促的音节。
灰影蛊一只接一只爬出来,贴着地面,顺着那股引力的方向,钻出帐篷缝隙,消失在夜色中。
他知道,三天后,那间地下密室里的所有晶石会同时炸开,画面冻结,记录中断,连警报都来不及响。等他们发现不对劲时,他已经不在这里了。
但现在,他还不能走。
不能轻举妄动,也不能太安静。否则对方会察觉信号异常。他必须继续“被监视”——时不时催动一下灰星脉,让那道纹路照常发送波动,假装一切如常。
他抬起右手,运转一丝烬灰,从指尖溢出,在空中划了一道短痕。那道纹路立刻跳了一下,发出信号。
对面接收到了。
他冷笑,又划了一道。
再一道。
像是失控前的征兆,像是挣扎中的暴动。他要让他们相信,他快撑不住了,随时可能强行突破,引来神罚。这样他们才会放松警惕,专心等他犯错。
可实际上,他清醒得很。
每一次释放灰气,都被他控制在爆发边缘。他不再白白消耗自己去压制力量,而是把每一次波动都变成迷惑敌人的烟幕。
天快亮时,他终于停了下来。
帐篷里一片寂静,只有灰袋还微微发烫。他低头看着它,忽然觉得特别累。不是身体累,而是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疲惫。他知道,这种感觉不会消失,只会越来越重。
但他不能停。
他把灰袋收回怀里,靠墙闭上眼。外面风沙拍打着帐篷,远处传来巡守的脚步声,规律又冷漠。
他一动不动。
片刻后,一只手掀开了帘子。
白襄站在门口,脸色还是那么苍白,手里依旧提着那段灯芯。他看了牧燃一眼,目光扫过他的右眼,落在胸口那道若隐若现的银灰色纹路上。
“你还活着。”他说。
牧燃睁开眼,没起身,也没说话。
白襄走进来,把灯芯放在地上,不近不远。“你昨晚动了三次灰星脉,每次都差点爆发,又及时收手。你在演。”
牧燃盯着他:“你来干什么?”
“来看看你有没有蠢到自毁。”
“你觉得我蠢吗?”
白襄沉默了一会儿,“我觉得你比谁都清醒。”
牧燃嘴角轻轻扬起,“那你最好别站错队。”
白襄没动,也没反驳。他低头看着地上的灯芯,忽然说:“三天后,他们会换班。”
说完,转身离开,帘子落下,脚步声渐渐远去。
牧燃没有追问。
他知道答案。
三天后,正是灰影蛊引爆的时候。
他伸手摸了摸怀里的灰袋。
里面的蛊虫,正悄悄蠕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