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那道影子还站在那儿,月光把它的轮廓印在乱石堆上,像一幅被钉住的画。牧燃没动,断掉的刀尖抵着地面,手指攥得发白。他喉咙里憋着一口气,不上不下,像是胸口压了块烧了一半的炭。
他知道是谁来了。
风从塌了一半的屋顶灌进来,吹得屋里那本旧书哗啦作响。《灰烬逆星术》还贴在他怀里,夹层里的灰叶忽然轻轻颤了一下,比刚才更急。他低头看了一眼,指尖顺着书脊滑下去,碰到了几行刚冒出来的字——“钥匙不在别处。在你烧过的每一寸灰里。”
这话像是专门写给他的,可字迹歪歪扭扭,不像人写的,倒像是纸被火烧过之后,灰自己拼出来的。
他没再看第二眼。
右手松开断刀,慢慢把手伸进怀里,把书拿了出来。封面已经黑乎乎的,边角卷着,好像被火烤了很多遍。他用拇指轻轻翻开第一页,动作特别轻,就像怕吵醒什么。可就在书页打开的一瞬间,一股冷意顺着指尖冲上来,直钻脑门。
那不是神血的味道,也不是星力的气息。
是一种更深、更老的东西——埋在书里上百年的灰烬,突然醒了。
他闭上眼,左眼眶猛地一热,灰瞳自动转了起来,像被人狠狠推了一把。识海里浮现出残卷上的符文,断断续续地亮着,却怎么也连不成完整的阵。他明白,这不是靠看就能懂的术法,得用自己的命去填。
咬破舌尖,一口带着暗金色丝线的血喷在书页上。血珠滚过符文,眨眼就被吸光了,整张纸嗡嗡低鸣。紧接着,那些灰色的纹路活了,顺着血迹爬上他的手指,钻进皮肤,一路往心脏冲。
经脉像被小刀一点点割开,疼得他几乎跪下。他闷哼一声,双手撑地,额头抵在冰凉的砖上。体内的灰星脉剧烈震动,原本干涸的脉络像被雷劈中,灰气逆流而上,冲向头顶。
书页在他掌心碎成粉末,化作一道灰雾,猛地钻进胸口。
那一瞬,他的心跳停了一下。
然后,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成型了。
不是肉,也不是骨头,而是一团不断跳动的灰影。它蜷缩在心口,形状像一条龙,鳞片是灰烬凝成的,每节脊椎都刻着古老的符印。它不动时像个死物;可只要他念头一动,整条背脊就泛起微光,灰气随之流转。
灰龙星核,成了。
代价也来了。
左臂的灰化已经蔓延到肩膀,皮肤裂开,露出下面焦黑的组织,正冒着细小的烟。他抬手看了看,没有害怕,也没叹气,只是默默把手臂塞进袖子里,遮住了那段正在一点点消失的身体。
他还活着,就够了。
屋外的影子动了。
不是脚步声先来,而是剑气破空。一道星辉疾射而来,斩断横梁,木屑四溅。那人不等回应,直接走进屋内,靴子踩碎一块瓦片,声音冷得像冰:“你做了什么?”
牧燃抬起头,灰瞳映出对方的脸。
白襄站在门口,星辉剑横在胸前,剑身上那个“洄”字微微发光。他脸色比平时更苍白,眼神却锋利得像刀,仿佛要把眼前这个人重新看一遍。
“你早就该死在三百年前。”白襄开口,“为什么现在还能坐在这儿?”
牧燃没说话。他慢慢撑着地站起来,身子有点晃,但还是站稳了。肩头还在冒烟,可他已经顾不上这些。
“你是来杀我的?”他问。
“我是来阻止你。”白襄上前一步,剑尖直指他心口,“你融合的不只是残卷,还有守门人的印记。一旦激活,整个溯洄都会震动,神使会立刻降临。”
“那又怎样?”牧燃冷笑,“他们不是一直想让我死吗?早点来,省得我一个个找过去。”
白襄眼神一冷,“你不明白。你现在不再是拾灰者,也不是祭品。你是‘异数’,必须被清除。”
话音未落,他已经出手。
星辉剑划出一道弧光,直刺牧燃眉心。速度快得看不见轨迹,只有一道银芒撕裂空气。
可就在剑尖离额头还有三寸时,牧燃胸口猛地一胀。
灰龙星核自动发动。
一道灰影从心口冲出,在面前凝聚成半透明的龙形虚影。龙头迎上剑锋,巨口一张,竟把整把剑吞了进去。
白襄瞳孔骤缩。
剑身剧烈震颤,“洄”字爆发出强光,想要挣脱,却被灰龙体内层层缠绕的灰气牢牢锁住,像无数细绳越绞越紧。光芒渐渐变弱,剑身出现裂痕,一道、两道……最后崩解,化作点点星辉碎片,全被灰龙吸了进去。
剑,没了。
白襄站在原地,手还保持着握剑的姿势,掌心却空空如也。
他盯着牧燃,嘴唇动了动,好像有千言万语,最终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牧燃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灰龙星核在体内缓缓转动,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掌控感。他不再怕,也不再急。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废物。
“你想杀我,”他开口,声音沙哑却清楚,“就该用尽全力。”
白襄猛地抬头。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牧燃直视着他,“三百年前,是你把我推进河里的。你穿着神使的袍子,拿着少主的令牌,亲手执行仪式。可你的手在抖,剑也没刺到底。”
他往前迈了一步。
“你不是忠诚的刀,也不是无情的监视者。你和我一样,是个逃不掉的囚徒。”
白襄沉默,脸色却悄悄变了。
屋外的风忽然停了。
云层在高空重新聚拢,压迫感从四面八方涌来。两人同时抬头,望向那片越来越沉的夜空。空气变得粘稠,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神使,快来了。
白襄缓缓后退半步,脚跟碰到门槛。他看着牧燃,眼神复杂——震惊、痛苦,还有一丝藏不住的动摇。
牧燃没追,也没动。他就这么站着,断刀还插在地上,左手藏在袖中,灰龙星核在胸口静静搏动。
两人之间隔着几步距离,地上散落着星辉的残渣和烧完的纸屑。
谁都没再动手。
但一切都不同了。
过了很久,白襄终于开口,声音很轻:“你明知道我会来,为什么还要融合残卷?”
牧燃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扯了扯。
“因为我不想再被人推下河了。”他说。
话音刚落,高空的云层裂开一道缝。
一道纯粹的星辉从中落下,不偏不倚,照在破屋中央。
地板开始发烫,砖缝里渗出银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