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滴落在地上,轻轻一颤,竟冒起一缕白烟。
牧燃没有低头看那滴血,也没去擦手上的伤口。他只是把袖子里攥着的石头握得更紧了些,转身就走。前方通道尽头,灯火越来越亮,人声和鼓点混在一起,吵得人心慌,像一张大嘴,要把所有东西都吞进去。他没回宿舍,也没靠近篝火堆,而是拐进了营地北边那间破旧的小棚屋——拾灰者暂时住的地方。墙是碎石垒的,屋顶漏风,门歪歪地挂着,看着随时会倒。
他推开门,迅速关上,反手把一块铁片卡进门缝,权当是锁了门。
屋里很简陋,只有一张矮桌、一张草席,角落里堆着几块灰晶。桌上摊着一本破破烂烂的书,封面焦黑,字迹模糊,像是被火烧过又泡了水,正是传说中的《灰烬逆星术》。他坐下,用指尖蘸了点掌心的血,在书页边缘轻轻一抹。血丝渗进泛灰的纹路里,纸面微微一震,原本乱跳的文字慢慢安静下来,浮现出一幅画面:一个人站在河面上,火焰从脚下升起,直冲天空;岸边站着另一个人,手里握着长剑,沉默不语。
牧燃盯着那个持剑的身影,喉咙发干。
这画面他见过。昨晚在高台上,覆面长老说的“守门人三百年轮回”,不是骗人的。那个在火中被烧的人……就是他自己。而岸上拿着剑的,分明是白襄。
他闭了闭眼,从怀里掏出半块玉牌,轻轻按在书页中央。玉牌温润,刚碰到纸,整本书就开始轻轻震动,像风吹树叶一样。模糊的字重新排列,一行小字缓缓浮现:
“当监视者之信崩裂,守门人将面对最锋利的一剑。”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炸开一道光。
不是雷也不是火,而是一束星辉撕裂夜色,刺得人睁不开眼。牧燃猛地抬头,只见窗纸上浮现出流动的光影——碎片在空中拼合,组成一段影像:三百年前的灰河边,烈焰翻滚,他站在河心,身体正一点点化作飞灰。岸上,白襄握着星辉剑,冷冷地看着他,脚边踩着一块刻着“曜”字的令牌。
画面一闪就没了。
可那一幕,已经深深印在他脑子里。
屋外,脚步声由远及近,踩在碎石地上,不急不慢,每一步都像踩在他心跳上。
牧燃没动,也没出声。右手压在书上,左手缓缓抬起,掌心向前。体内的灰星脉忽然躁动起来,灰气顺着经络涌出,在胸前凝聚成一面盾牌,颜色灰暗,表面流转着细密的纹路,像古老的符文在不停运转。
就在灰盾成型的瞬间,它的表面竟然浮现出一幕影像——
白襄站在门外,手中凝出一柄星辉长剑,剑尖微垂,眼神低沉。下一秒,他抬手推门,剑随人动,直刺而来!
时间差不过十息。
牧燃瞳孔一缩。这不是预感,也不是幻觉。这面灰盾在为他预警,仿佛早就知道这一剑会来,连轨迹和时机都看得清清楚楚。
门外的脚步停下了。
隔着薄墙,他能感觉到对方的气息——平稳中藏着压抑的波动,像是在拼命控制某种情绪。过了片刻,传来一声轻响,像是什么东西被捏碎了。
紧接着,是金属摩擦的细微声音。
星辉再次透过窗纸洒进来,这次不再是零散的光点,而是一道笔直的光束,照在门板上,勾勒出一个持剑的身影。剑身细长,寒芒内敛,正是白襄惯用的星辉剑。
牧燃没撤盾,也没后退。
他反手从桌角抓起三枚灰晶碎片,手腕一抖,分别插进窗缝和门框。碎片嵌入木头的瞬间泛起微弱的灰光,彼此呼应,织成一张看不见的网,把整个屋子罩住。这是他在灰市换晶核时偷偷学来的手法,叫“灰网初阵”。虽然挡不住真正的强者,但至少能干扰星辉探测,打乱偷袭节奏。
做完这些,他才缓缓开口:“你要是为任务来的,现在就可以动手。”
门外没人回应。
风从屋顶裂缝钻进来,吹得书页轻轻翻动。那幅“焚身祭河”的图还在,可持剑者的脸却变得模糊,好像被人故意抹掉了。
“我知道你在听。”牧燃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很清楚,“昨晚高台上的长老说,我妹妹的血很甜。你说你是监测者,那你告诉我,她到底在哪?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还是没人回答。
但那股星辉的气息还在。剑没收,人也没走。
牧燃慢慢站起来,左臂上的龙形纹路隐隐发烫,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流动——那是灰龙要醒的征兆。他盯着那扇破门,忽然冷笑了一声:“你要杀我,我不怪你。但如果你还认我是朋友,就别拿剑对着我,像个完成任务的机器。”
话音落下,门外终于有了动静。
一只手掌缓缓抬起,掌心向上,几片碎裂的玉石悬浮在空中,泛着幽蓝的微光——那是曜阙令牌的残骸。这东西本不该碎,是神赐之物,坚不可摧。可现在不仅碎了,还映出了他被焚烧的画面,就像某种规则强行回放记忆。
白襄低头看着掌中的碎片,指节微微发白。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令牌自毁,是曜阙最高级别的清除指令。一旦触发,持有者必须立刻执行抹杀,否则自己的神格会被反噬剥离。而现在,目标就是牧燃。
他站在门前,剑在手,令已碎,前路却断了。
“牧燃。”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每次你用烬灰,身体就会一点点变成灰?为什么你的灰星脉能吞噬晶核?为什么你能看到过去的画面?”
牧燃没说话,只是静静望着那扇门。
“因为你不是第一个守门人。”白襄低声说,“你是第三个。前两个,都在想打破轮回的时候,被自己点燃的灰河烧成了尘。而我……每一次,都是奉命来杀你。”
屋里一片死寂。
灰盾静静地浮在牧燃面前,表面不断闪现影像——白襄推门、挥剑、刺穿他的胸口,一遍又一遍,像是命运在不停地重演。
“那你这次,还会动手吗?”牧燃问。
白襄没有回答。
他只是抬起手,把掌心里的令牌碎片全都碾成粉末,任它们随风飘散。然后,他握紧星辉剑,向前迈了一步。
门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灰网绷紧,传出细微的震鸣。
牧燃屏住呼吸,灰龙在血脉里咆哮,灰盾上的纹路飞速流转,盾面影像更新——白襄已经抬手,剑尖抵住了门板,再进一步,就能破障而入。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窗外响起一句话。
那声音不进耳朵,直接出现在脑海里,带着时间错位的回响,仿佛从极远又极近的地方同时传来:
“这一剑……他等了三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