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底的嗡鸣声越来越近,像是黑暗里有什么东西正在醒来。牧燃趴在塌陷的边缘,耳朵贴着地面,听着远处的脚步声一点点消失。他知道王禹不会死,白襄也不会追来——他们各有各的目的,而现在的他,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待着。
他动了动手指,从袖子里摸出一片灰晶碎片,轻轻按进掌心。刺痛让他清醒了些。刚才那场战斗几乎耗尽了他的力气,体内的星脉像被火烧过的河床,干裂又滚烫,每一次心跳都牵得全身发抖。他不能出错,一步都不能。
等最后一丝声音彻底没了,他猛地翻身,滚进了竖井。下坠时双臂张开,紧紧贴住井壁减缓速度。一道道符文在身边亮起,发着热却没有触发。他在空中调整姿势,落地时膝盖狠狠磕在石头上,疼得眼前一黑,但他咬紧牙关,一声都没吭。
抬头看去,前面是一条被碎石半掩的暗道,尽头飘着一点微弱的光,像快要熄灭的最后一缕火苗。他知道,那是傀儡核心残留的能量,也是唯一的路标。
他爬过去,用手一点点扒开碎石,指尖磨破了也不管。进入暗道后,空气变得又闷又重,呼出的气撞到石壁又反弹回来。走了大概一百步,前方突然开阔,一间小小的石室出现在眼前。墙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纹路,中间一道裂缝把石壁分成两半。两边的文字完全不同:一边是整齐的星辉铭文,另一边却是歪歪扭扭的灰痕,像是有人用烧焦的树枝硬生生划出来的。
他往前走了几步,左眼忽然一颤。
灰瞳自动聚焦,那些原本静止的文字竟然开始跳动,好像活了过来。他看清楚了——这不是普通的记录,而是完整的“灰烬逆星”术式残篇!每一个字都随着他的呼吸闪烁,仿佛在回应他体内流淌的灰星脉。
他靠着墙慢慢坐下,从怀里掏出那个空掉的玉匣。指尖轻轻抚过底部那道细痕,“牧澄”两个字依然清晰,就像昨天才刻上去一样。他把玉匣贴在胸口,闭上右眼,只用左眼看那面石壁。
墙上的文字突然加快流动。
一段段禁忌之术在他眼前展开:怎么用烬灰污染星辉本源,怎么逆转能量流向,怎么让自己变成对抗天道的容器……这不是毁灭,而是颠覆。可就在最后一行即将显现的时候,石壁忽然渗出一股黑雾,凝聚成一个人影,站在他面前,声音像是从地底挤出来的:
“守门人……不该看的,别看。”
他没动,也没说话,只是把玉匣攥得更紧了。
那人影晃了晃,又说:“你已经看过一次了,还想再走一遍?”
话音刚落,他体内的灰星脉猛地一震,像是有只无形的手在外面拨动它的节奏。那种感觉很奇怪——不是疼,也不是失控,倒像是另一个意识正试图接管他的身体。
他立刻抬起左手,用指尖蘸着嘴角流出的灰血,在掌心画下一个倒转的“烬”字符。血迹刚成,那股外来的压迫感就退了一半。
他明白了。
这墙上的术式不只是记载,更是一场考验。能看懂的人,必须先证明自己配得上看。
他重新看向石壁,不再急着读完,而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捕捉藏在星辉铭文里的灰痕。很快,他发现了不对劲——有几处笔迹,竟和他在藏书阁见过的批注一模一样。
“洄”。
那个一直躲在背后低语的存在,这次不仅留下了名字,还留下了一种情绪。字迹边缘带着细微的裂痕,像是写字的人手在抖,又像是石头本身在抗拒这一笔。
他忽然意识到,这不是警告。
这是求救。
“你也困在这里?”他低声问,声音在石室里绕了一圈,没人回答。
但他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他站起来,正想继续看下去,脚下忽然一震,地面裂开一道缝。一块焦黑的玉牌从里面滚出来,“啪”地落在他脚边。
他弯腰捡起,触感粗糙,材质和他怀里的玉匣碎片完全一样。翻过来一看,背面有一道对称的缺口。
没有犹豫,他把两块拼在一起。
咔。
一声轻响,像是锁扣合上了。
紧接着,虚空中浮现出一幅画面——牧澄跪在一座高台上,穿着星辉织就的长袍,可那光芒不是照亮她,而是在吞噬她。四条锁链穿过她的四肢,钉进神坛底部,头顶悬浮着一颗透明晶球,正一滴一滴吸收她额角流下的血珠。画面一角,隐约映出一条倒流的河,河水逆着时间奔涌,两岸站着无数模糊的身影,全都低着头。
他认出来了。
那是溯洄之河。
而她所在的地方,正是曜阙最深处的神祭台。
画面只持续了几秒就扭曲消失了。但他已经牢牢记住了神坛底部的纹路——和眼前这面石壁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他盯着那纹路看了三秒,然后抬起左眼,灰瞳骤然亮起。
一道凝练的灰光从他眼中射出,直击石壁中央的裂缝!
轰——
岩石像纸一样撕裂,露出后面一条幽深的通道。冷风从里面吹出来,衣摆猎猎作响,夹杂着久远岁月的气息,还有……一丝熟悉的灰味。
他知道,那是属于前一个“他”的味道。
他没有马上进去。
而是从怀里取出一片灰晶碎片,轻轻嵌进通道口侧壁的缝隙里。那碎片已经被灰星脉淬炼得极其锋利,一旦有人靠近引发震动,就会崩断并引爆积蓄已久的灰爆之力。
做完这些,他才低头看向手中合二为一的玉牌。
“我来了。”他说。
不是喊,也不是吼,只是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像风吹过荒原。
他走到通道口,停下。里面黑得看不见底,但他能感觉到一股牵引力——不是机关,不是阵法,而是某种更深的东西在召唤他。
他抬脚,踏进一半。
忽然,身后传来极轻微的一声响。
像是石头滚落。
他猛地回头,手已经按在腰间的灰囊上。
外面一切如常。碎石没动,陷阱完好,风也没变。
但他知道,刚才那一瞬间,有什么扫过了他的后颈。
不是风。
是视线。
他缓缓收回脚,背靠石壁蹲下,从靴筒抽出一把短刃,刀身漆黑,是用灰兽骨磨成的。他把刀尖插进地面借力,双眼死死盯着通道深处。
五息之后,他重新站起。
这一次,脚步更稳。
第一块地砖在他脚下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他停住。
第二块,没声音。
第三块,响了两次。
他记住了节奏。
迈出第四步时,手腕一翻,短刃脱手飞向左侧阴影。
“铛”一声,打中了什么金属的东西。
前方三丈处,一道暗格正缓缓闭合,缝隙里卡着半截断裂的针头。
他不再动。
直到听见里面传来第二次咯吱声,才继续前进。
七步之后,地面不再作响。
他松了口气,刚想加快脚步,忽然觉得不对。
空气中的灰味变了。
不再是陈旧的余烬,而是……新鲜燃烧的气息。
他猛地抬头。
前方十步,站着一个人影。
轮廓模糊,披着破烂的灰袍,双手垂着,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片流动的灰雾。
那人一动不动。
但牧燃知道他是谁。
因为那个人的左眼,正在发亮。
和他一样的灰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