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牧燃就走出了静室。屋檐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他呼出的气息在冷风里迅速散开,像一缕抓不住的烟。
他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径直朝报名堂走去。
门虚掩着,里面没人。墙上贴着一张崭新的分组名单,墨迹还没干透,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微的水光。牧燃走近,目光一寸寸扫过那些名字,脚步忽然停住了。
他的名字,清清楚楚地写在第三组——牧燃、李霄、王禹。
他盯着那三个字看了很久,忍不住伸手碰了下纸边。指尖刚触到,字迹竟轻轻晃了一下,像是被风吹动的灰烬,缓缓扭曲、重组,最后又变回原样。
不是眼花。
他屏住呼吸,左眼悄悄发热。这一次他没完全催动“灰瞳”,只是靠着体内那丝微弱的灰星脉感应,去探查纸上残留的气息。
一丝极淡的星辉藏在墨痕深处,节奏很熟悉——是白襄常用的封印手法。这种技法从不用于写字,只用来锁住重要文件,防止被人篡改。可这份普通的名单,根本不该有这种保护。
除非……它一直在被人改动。
牧燃收回手,退后半步,靠在廊柱上。夜风吹起他的衣角,冷意顺着脊背爬上来。他知道白襄不会做无意义的事。前天广场上,对方用少主令牌救了他;昨晚训练时,又提醒他别让灰脉吞噬太多星辉。可现在,却把他塞进一个明显危险的组。
是在试探他?还是……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他想起昨夜白襄问的那句话:“那你告诉我,他是不是也有一双会变灰的眼睛?”
当时,白襄沉默了。
现在回想起来,那不是回避,而是震惊。
牧燃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掌纹间还残留着昨天练习后没散尽的灰渣。他慢慢握紧拳头,转身离开报名堂,朝着白襄的院子走去。
院外站着两个守卫,见他过来,一人抬手拦住:“少主不见客。”
“我不是来见他的。”牧燃语气平静,“我只是想问一句话。”
那人皱眉:“你说。”
“请转告他——”牧燃的目光落在紧闭的院门上,“第三组的名单,写错了两次。但他,改了三次。”
片刻沉默。
门缝缓缓拉开,白襄走了出来。他穿着深灰色长袍,腰间挂着那枚旧玉佩,神情如常,看不出喜怒。
“你看到了?”他问。
“看到了。”牧燃点头,“你也知道那张纸会动。”
白襄没回答,转身往院里走。牧燃跟了进去。
院子里的石桌上点着一盏油灯,火苗很小,映出两人拉长的身影。白襄坐下,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发出低低的响声。
“李霄恨你。”他说,“王禹也不简单,他袖子里藏着曜阙暗令的气息,我以前闻过一次,藏得很深。”
牧燃站在原地,声音很稳:“那你为什么还要把我们分在一组?”
“因为只有这个组,才会被标记。”白襄抬眼看他,“你知道‘殒’字吗?”
牧燃眼神一动。
“就在你名字旁边。”白襄继续说,“每到子时就会浮现,碰到会发热,还能吸收周围的星辉,传给上面的人。这不是诅咒,是追踪符。只要组里有人死了,消息立刻就会传回曜阙。”
牧燃终于开口:“你早就知道了?”
“我知道。”白襄声音轻了些,“所以我必须让你进这个组——只有被盯上的棋子,才能看清是谁在下棋。”
牧燃直视着他:“你就一点都不怕我死在里面?”
“怕。”白襄望着跳动的灯火,“但我更怕你活着回来,却变成了他们的刀。”
两人谁都没再说话。
风吹过院子,灯焰轻轻摇晃。
过了好久,牧燃忽然问:“你腰上的那块玉,什么时候裂的?”
白襄的手慢慢抚过玉佩,指腹划过那道细得几乎看不见、却贯穿整块玉石的裂痕。他没说话。
“它在发光。”牧燃低声说,“昨晚还没有。”
白襄终于抬头:“它撑不了多久了。”
“什么意思?”
“我在骗他们。”白襄压低声音,“用这块玉模拟神格监测信号,让他们以为一切正常。但它只能撑到围猎结束。如果……你没能带回东西,或者死在里面,他们就会发现,我早就脱离控制了。”
牧燃明白了。
这块玉是他的身份凭证,也是囚笼。一旦失效,白襄就不再是“监测者”,而是叛徒。
“所以你是故意把我推进火坑?”牧燃冷笑,“拿我的命,赌你的立场?”
“不是赌。”白襄从怀里拿出一枚灰晶令牌递给他,“这是烬侯府最古老的一块护命符,能替你挡一次致命攻击。但它只能用一次,而且……”
“而且什么?”
“它里面封着一段声波频率。”白襄看着他,“和你在灰市遇到的那个守门人,一模一样。”
牧燃接过令牌,入手冰凉。他没急着收起来,而是仔细看了看。果然,灰晶内部刻着一圈极细的纹路,弯弯曲曲的,像波浪。
他一下子懂了白襄的意思。
这不是保命符,是信标。
“你让我活着回来。”牧燃盯着他,“刚才你说,死了的人说不出真相。”
“对。”白襄点头,“但你还得记住一件事——活下来的人,也不一定敢说。”
牧燃不再多问。
他把令牌放进胸口内袋,紧贴着心口。那里还藏着一张地图,两张纸叠在一起,一张是妹妹留下的警告,一张藏着未知的追踪符。
他转身要走。
“牧燃。”白襄在身后叫住他。
他停下,没回头。
“活着回来。”白襄的声音很轻,像风掠过屋檐。
牧燃迈步走出院子。
月光洒在报名堂的墙上,那张名单还在。他再次走过去,伸手按在自己名字上。
“殒”字浮现了,温热顺着指尖蔓延上来。他体内的灰星脉轻轻震颤,仿佛在回应什么。他从灰袋里捻出一点粉末,轻轻撒在那个字上。
灰粉落地瞬间变黑,表面浮现出半道残缺的符文——弯曲的线条,末端带钩,和曜阙禁术“魂契标记”的起笔一模一样。
他没有擦掉。
反而用指尖沾了点灰,盖在上面,伪装成污迹。
然后转身,朝营地走去。
夜风卷起几片枯叶,在空中打了几个旋,落在报名堂门口。
牧燃脚步没停。
他知道明天一早就要出发,穿越尘阙边界,进入百朝围猎区。他也明白,风暴已经在前方等着。
但现在,他脑子里只想一件事:
那个“殒”字,既然能传递死讯,能不能反过来,送一条假消息?
他把手插进袖子里,紧紧握住那枚灰晶令牌。
令牌里的波形纹路,正隐隐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