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晨风轻轻拂过主院广场,牧燃已经站在了石阶下。
他低着头,右手紧紧贴在腰侧,那里挂着一个灰布缝成的小袋子,针脚歪歪扭扭的,几处裂口用粗线胡乱扎着。袋子里剩下的灰晶没几块了,轻得几乎感觉不到重量。左臂缠着一层薄布,隐约能看到暗灰色的渣滓渗出来,在布上留下一道道难看的痕迹。
他没有抬头去看那座高耸入云的星辉塔楼,只是盯着前方——报名台前早已排起了长队。
队伍里大多是来参加试炼的弟子,清一色穿着灰底星纹袍,三五成群地小声说笑,气氛轻松。可当有人认出他的那一刻,笑声戛然而止,目光扫过来又迅速移开,像是怕沾上什么倒霉的东西。
“你也来报名?”李霄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不紧不慢,却带着刺骨的嘲讽。
牧燃没回头。
李霄走近几步,肩膀猛地撞了他一下。力道很重,牧燃一个踉跄,膝盖狠狠磕在石阶边缘,发出一声闷响。腰间的灰袋摔在地上,“啪”地裂开,几块星辉石滚了出来,在清晨的阳光下闪着冷白的光。
周围的人纷纷后退,没人敢上前帮忙。
“哎哟,拿不稳啊?”李霄冷笑,“这种破袋子都敢拿到围猎名册前?这儿可是百朝大典,不是你捡垃圾的地方。”
没人接话。几个弟子嘴角扬起,眼里全是讥笑。
牧燃蹲下身,一颗一颗地捡。指尖碰到第一颗星辉石时,石头忽然轻轻颤了一下,表面浮起一层灰紫色的雾气。他心里一沉——糟了,灰暴要来了。
星辉和烬灰一旦接触,就是大忌。轻则关禁闭,重则被逐出府门,围猎资格当场取消。
但他还是继续捡。第二颗、第三颗……每碰一次,雾气就浓一分。地面砖缝开始出现细密裂纹,像蜘蛛网般蔓延。空气变得压抑,有人捂住鼻子悄悄往后退。
“快跑!要炸了!”一声惊叫划破寂静。
就在最后一颗石头被他握进手心的瞬间,整片地面猛地一震!灰雾冲天而起,旋成一股巨大的涡流,砖石翻飞,散落的星辉石全被吸了进去。
人群尖叫着四散逃开。
李霄站在外围,脸上还挂着笑,可下一秒,笑容僵住了。
因为牧燃站起来了。
他的左眼变了。原本漆黑的瞳孔,此刻竟泛出一种灰烬般的颜色,像炉火深处未熄的余烬,缓缓流转。他抬起手,掌心朝下,压向那团狂暴的灰雾。
没有念咒,也没有结印。
就在那一刹那,所有躁动的灰雾突然静止,紧接着逆向旋转,凝聚成一道十几米高的灰龙卷。星辉石在里面翻滚,光芒一点点被吞噬、净化,最后彻底消失。
风停了,广场恢复安静。
只有细碎的灰雨簌簌落下,打湿了李霄的衣襟。他低头看着衣服被浸成深色,护体符光闪了两下,熄灭了。
全场鸦雀无声。
牧燃收回手,左眼的灰光慢慢褪去,但还没完全消失。他弯腰捡起空袋子,重新系回腰间,然后一步一步走向报名台。
登记长老脸色铁青,手指捏着名册纸页,几乎要把纸撕破。“灰暴已起,按规矩取消资格。”他说完,提笔狠狠划掉牧燃的名字,墨迹穿透纸背。
“你没有资格参加百朝围猎。”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穿过人群走了过来。
是白襄。
他走得不急,可每一步都让人感觉空气一沉。星辉袍角垂落,袖口绣着烬侯府独有的衔焰纹。他走到台前,一句话没说,只将一枚青铜令牌轻轻放在被划破的名册上。
令牌落下的瞬间,星辉流淌而出,纸面竟然自动愈合,断裂的字迹重新浮现,牧燃两个字清晰可见。
长老怒视:“少主!这是府规——”
“我说,”白襄抬眼,声音不高,却压下了所有人的心跳,“他去。”
两个字,干脆利落。再没人敢开口。
李霄站在人群后面,拳头攥得死紧,浑身发抖,却不敢上前一步。他知道那枚令牌意味着什么——那是烬侯亲授的信物,连长老会都不能违抗。
牧燃站在原地,没看白襄,也没说话。他接过登记官递来的参赛玉牌,入手冰凉。正面刻着“百朝围猎·渊阙试炼”八个字,背面有一道细细的裂痕,像是曾经碎过又被拼好。
他紧紧握住玉牌,指节泛白。
“别以为这就完了。”李霄挤出人群,死死盯着他,声音低得像毒蛇吐信,“围场里没有规则,只有死人。你这种靠施舍活着的灰奴,第一天就会被人撕碎。”
牧燃终于抬眼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里,左瞳仍有灰光未散,像风中残火,摇曳不灭。
“那你最好祈祷,”他开口,声音沙哑却不软,“我活到最后。”
钟声响起,三声连击,宣告报名结束。
人群渐渐散去,有人回头看牧燃,眼神复杂。也有弟子低声议论:“刚才那灰龙卷……真的是控制住了吗?还是……快要失控了?”
长老望着白襄的背影,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说什么。
白襄转身看向牧燃:“跟我来。”
“去哪儿?”
“你想进围场,就得学会管住你的眼睛。”白襄语气平静,“你的左眼已经开始吞噬感知了。再拖下去,下次爆发,你就不是净化星辉,而是毁掉整个场地。”
牧燃沉默了一会儿,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走过回廊,往灰术训练区走去。沿途的执事见到白襄都恭敬行礼。阳光洒在石板路上,拉出他们长长的影子。
走到一处安静的小院,白襄停下脚步。
“从今天起,每天两个时辰,我教你控灰。”他拿出一块灰石放在地上,“你要做到,哪怕星辉就在眼前爆炸,你的灰星脉也能纹丝不动。”
牧燃盯着那块灰石,伸手要去拿。
指尖快要碰到的时候,胸口忽然一热。
不是错觉。
藏在贴身衣物里的地图正在发烫,就像昨晚那样,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轻轻跳动。
他动作一顿。
白襄察觉到了:“怎么了?”
牧燃摇头:“没事。”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掌纹里还残留着一点灰渣,随着心跳微微震动。远处的钟声余音未散,风吹过院角的老槐树,树叶轻轻晃了两下。
他忽然想起昨天巷口那个老妇人说的话。
你走错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