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燃贴着墙边慢慢往前走,手指轻轻划过潮湿的砖缝,凉意顺着指尖爬上来。胸口贴着那块从灰术室偷偷带出来的陶片,一直硌得他心口发闷,像有根刺扎在皮肉里,怎么都拔不掉。他没回头,也没停步,脚步很轻,一路朝着灰市西巷走去。
夜风从巷口灌进来,吹得摊位上的布帘哗啦作响。几盏油灯挂在头顶,火苗摇摇晃晃,光晕又弱又黄,照不了多远就被黑暗吞了。这里没有星辉巡卫管事,只有几个穿灰皮甲的市役在路口来回走动,腰上挂着铁钩和锁链,专抓卖禁物的人。
但他知道该去哪儿。
最里面那个角落有个摊子,帘子总是半掩着,摊主从不露脸。可但凡手里有渊阙遗物的人,都会悄悄来这里换秘密。
牧燃掀开帘子,一句话没说,直接把陶片放在桌上,划痕朝上,正对着摊主的眼睛。
老人没碰,只用浑浊的眼睛看了一眼,然后抬头盯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见过抽屉被清空的样子吗?”
“我刚出来。”
“那你应该明白,有些东西烧了,就别再找了。”
“我不是来找书的。”牧燃声音压得很低,“我要的是能通向登神路的东西。”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慢慢从桌子底下拿出一个油纸包。纸又黄又脆,像是埋了很多年才挖出来的。他解开绳子,抖开一角,露出里面半张残破的地图。
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但还能看清“百朝围猎”四个字。下面画了一条弯弯曲曲的线,不像河也不像路,怎么看都觉得奇怪。
“就这些?”
“够你进一次围场了。”老人收起纸包,目光没动,“三十年前,也有人拿着一样的陶片来问路。他说他妹妹在天上,一定要上去把她带下来。”
牧燃没说话。
“后来呢?”
“后来他在围场外化成了灰,骨头都没剩下。可临死前笑了一声,说‘她出来了’。”
牧燃伸出手。
老人却没马上给。“你要这张图,得加钱。”
“多少?”
“半袋灰晶,再加一句实话——你身上的这股灰味,不是普通人会有的。你是从哪儿来的?”
牧燃顿了一下,解下腰间的灰袋,倒出一半晶体放在桌上。那些晶粒泛着暗红的光,像被血泡过的沙子。
“生下来就有。”
老人盯着那些灰晶看了很久,终于把地图推了过来。
牧燃接过时,指尖微微发颤。纸薄得几乎一碰就碎,可刚贴到掌心,竟然开始发烫,好像里面藏着一颗跳动的心脏。
他迅速折好,塞进衣服内层,紧紧贴在胸口。
“听说……那里有能逆转灰烬的东西。”老人忽然低声说,像是自言自语。
牧燃猛地抬头。
“我没说在哪,也没说真假。”老人摇头,“但我劝你,别信‘逆转’这两个字。灰就是灰,烧了就没了。你想救谁,最好想清楚代价。”
“我已经想清楚了。”
他说完转身要走。
刚掀开帘子,外面传来铁靴踩地的声音。三个人堵住了巷口,中间那人披着深灰色斗篷,胸前绣着一只衔尾蛇纹——那是灰市管事的标志。
“站住。”那人声音沙哑,“交出刚才拿到的东西。”
牧燃没回头,也没停下。
下一秒,一道星辉长鞭破空而来,“啪”地一声抽在他脚前,石板裂开一道缝,火星四溅。
“别逼我们动手。”管事冷冷地说,“那张图是烬侯府通缉的违禁品,私藏者按叛律处置。”
牧燃终于停下,缓缓转身。巷子窄,两边堆满货箱和废弃的灰炉,几乎没有退路。
他悄悄把手伸进已经空了的灰袋,指尖捏住两枚残留的灰晶碎片。这是他最后一点存货,平时舍不得用,但现在只能拼一把了。
“你们要的是图,还是人?”
“图在你身上,你就是人。”
“那就来拿。”
话音落下,他手指一弹,两枚碎片落地,瞬间化作灰粉。那些粉末像活了一样扭动起来,迅速变成两条细长的灰蛇,贴着地面飞快爬出,眨眼就缠上了管事的双腿。
另外两人反应很快,抽出腰刀就要砍。可灰蛇根本不正面打,只绕着脚踝转圈,速度越来越快,卷起层层灰雾,遮住了视线。
管事发怒,挥鞭横扫,却只打中空气。等他一脚踢开一条蛇,另一条已经顺着靴筒钻了进去。
他突然跪倒在地,整条右腿迅速变黑,像是被什么东西从里面啃噬。
牧燃抓住机会冲上前,在对方弯腰的瞬间,一把夺回已经被抽出一半的地图,反手塞进怀里。
另外两个市役扑过来,刀锋直逼脖子。他侧身一闪,背靠墙壁,左手顺势抹了一把墙上的浮灰,扬手撒出一片烟尘。两人本能闭眼后退,动作慢了半拍。
就在这一刹那,牧燃矮身穿过空隙,撞开旁边的木箱,翻身跳进后巷。
身后喊声四起,脚步紧追不舍。
他没有跑远,而是贴着墙根蹲下,屏住呼吸。追兵冲过巷口时,他把最后一撮灰粉洒在鞋底,轻轻踩在湿泥地上,留下几串清晰的脚印,直通排水暗沟。
果然,三人顺着痕迹追了过去,一人骂道:“妈的,钻下水道?找死!”
等到脚步彻底消失,牧燃才慢慢站起来。左臂一阵剧痛,皮肤裂开一道小口,灰渣簌簌掉落。他顾不上处理,只把怀里的地图又按了按,确认还在。
他沿着墙根往东走,避开主路上的灯柱。远处烬侯府的轮廓隐约可见,几座高塔亮着星辉灯,像悬在夜空中的萤火。
走到岔路口,他停下脚步,掏出那张残图,借着微弱的天光又看了一眼。
“百朝围猎”四个字下面,那条断裂的线似乎有点不对劲。他之前没注意,现在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河流或路径,而是一道扭曲的脉络,走向竟然和他自己体内灰星脉的轨迹惊人地相似。
更奇怪的是,当他盯着那条线看的时候,胸口突然一热。
不是错觉。
地图真的在发烫,而且越来越烫,仿佛被什么唤醒了。
他赶紧把地图收好,抬头看向前面。离府门还有两里路,途中要经过三道巡查岗。
正准备迈步,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咳。
牧燃浑身一紧,立刻转身。
一位穿着灰袍的老妇人站在巷口,提着灯笼,脸上蒙着纱巾。她没靠近,只是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轻声说:“你走错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