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一点点散在风里,四周安静得像是连呼吸都停了。
牧燃的手还举在半空,指尖轻轻发抖,好像抓到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留住。他整个人瘫在地上,左边的身体已经变成灰烬,右边的皮肉紧贴着骨头,胸口几乎不动了。就在那根从鼻子里垂下来的灰色细丝快要断开的时候,一滴暗红色的血,轻轻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很轻,像雨滴落下来。
血顺着他的指缝滑下去,在地上慢慢聚成一小滩。突然,一张泛黄的信纸凭空出现,边缘焦黑,像是刚从火里抢出来的一样。它缓缓飘落,掉进那摊血里,吸饱了血水,发出轻微的“嗤”声。
牧燃没动。
他的意识沉得很深,像被压在海底的石头。可就在那滴血落下的瞬间,体内的灰星脉猛地一颤,脊椎里的灰晶裂开一道小缝,一股冰冷的气流直冲头顶。他猛然睁开了右眼。
信纸还在。
他用还能动的右手,一点一点把它翻过来。背面沾着血,正面却干干净净——不,不是没有字。是灰烬自己浮了起来,在纸上拼出了一行字:
尘阙有监神者!
字刚成形,整张纸就轻轻一抖,仿佛被人从另一头狠狠攥住。牧燃死死盯着那几个字,喉咙发干,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知道这不是幻觉。刚才那滴血……和他在幻境里看到的姐姐牧澄手腕上的血,颜色一模一样。
他把信纸按在地上,用手指蘸着血和灰,在身前画了个圈。灰气顺着他的动作流转,形成一层薄薄的屏障,把信纸围在里面。这是最简单的隔断法,能挡住别人的气息探测。做完这些,他喘了口气,肋骨处传来钝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体内慢慢磨。
他又看向信纸。
背面不知什么时候浮现出一幅星图,线条歪歪扭扭,却熟悉得让人心口发紧——那是白襄臂甲上的纹路,烬侯府少主的身份印记。可这图里的星星走向完全相反,能量倒着走,像是一种反向标记。
是用来监视的。
他盯着那图案看了很久,忽然笑了,嘴角撕裂,血流了出来。原来如此。那天考核场上,傀儡为什么会带着灰晶?为什么偏偏在他动手时才启动?那些碎片,根本就是诱饵。有人想看他怎么使用灰界,想测试他失控的极限。
而白襄……早就知道。
他抬起手,一把将信纸塞进掌心,直接扔进了灰界的最深处。那里是他唯一还能控制的地方,一片由残余灰晶组成的封闭空间。黑色的火焰猛地燃起,裹住信纸,烧得干干净净。
火光中,一个人影出现了。
白襄站在火焰里,穿着银白色的长袍,神情平静。他看着牧燃,像是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墙,只说了四个字:“游戏才刚开始。”
话音落下,火灭了。
信纸变成飞灰,散在空中。牧燃坐在原地,右眼里还残留着那个虚影。他并不惊讶。他早该想到的。白襄给他的药,压制灰化的秘法,甚至亲自教他凝聚灰狼——哪有这么好的事?一个高高在上的少主,会无缘无故帮一个拾灰者?
他是被选中的实验品。
也是别人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他慢慢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脊椎。灰晶碎了一大半,剩下的部分滚烫,像快熄灭的炭火。他知道不能再等了。每次动用灰界,身体就会多损一分。可如果现在不动,等对方收网,他就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撑着地面,一点一点往上爬。右腿还能支撑,左腿只剩下一堆灰渣,一碰就散。他靠着墙站起来,背抵着断裂的石柱,喘了几口气。远处天边开始发亮,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了。
他闭上眼,回想这些年白襄说过的话。
“你这样下去会死。”
“我能帮你,但你要信我。”
“别碰那些不该碰的东西。”
每一句都像关心,可每一句都在拦着他。拦他查灰市的真相,拦他找妹妹的消息,拦他挖出渊阙的秘密。现在想想,那些所谓的“提醒”,不过是套在他身上的绳子,一圈又一圈,越缠越紧。
他睁开眼,望向烬侯府主殿的方向。
灯火还没灭,廊下有几个身影走动,应该是值夜的执事。明天就是最终考核,所有候选人都会被带上战场,面对星辉巨兽。那是公开的厮杀,也是最好的混乱时机。
他必须去。
不是为了赢,而是为了撕开一道口子。只要有人死,只要场面乱起来,他就有机会。他要看看,那个藏在尘阙里的“监神者”,到底是谁在背后盯着他。
他伸手摸了摸胸口,那里贴着一块从灰市带回来的金属片。边缘粗糙,扎进皮肉里。他没拿下来。这东西是他唯一的依靠,证明他还活着,证明他不是谁随手摆布的棋子。
他开始调动最后的灰气。
不是往外放,而是往内收。灰晶的残渣顺着经脉回流,全部压向心脏。他能感觉到那团灰在胸口凝聚,变成一颗小小的核,像一颗不肯死去的心脏。这样做会让其他地方更快灰化,但他不在乎。只要这颗核不碎,他就能撑到考核开始。
右臂突然抽了一下,皮肤裂开,洒下一小撮灰。他低头看了一眼,没管。
时间一点点过去,天光越来越亮。
他靠在石柱边站了很久,直到听见远处传来脚步声——巡守换岗了。他调整了一下姿势,把自己缩进断墙的角落,避开视线。等那队人走远,他才抬起头。
主殿屋檐下挂着一面铜铃,风吹过时轻轻晃动。他盯着那铃看了几秒,忽然想起什么。
那天在演武场,白襄离开前,袖子好像动了一下。他当时以为是错觉。现在想来,那是传讯的动作。信号的目标,很可能就是主殿深处。
他咬了咬牙,迈出一步。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右腿撑不住,就用手扶墙,一寸一寸往前挪。灰渣从肩膀剥落,洒在身后,像一条断断续续的灰线。他没有回头。
走到演武场边缘,他停下片刻。
前面是通往主殿的长道,铺着青石,两边立着灯柱。再过去就是考核登记处,今天所有参战的人都要在那里签名。他摸了摸怀里的金属片,又看了看自己的手——五根手指已经开始变得透明,灰气从指节间渗出来。
他知道,这一去,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但他必须去。
他迈出一步。
脚刚落地,胸口那颗灰核忽然颤了一下。他顿住,低头看去。那颗核在跳动,节奏竟然和昨晚幻境里姐姐牧澄的心跳,一模一样。
他愣了一下。
随即冷笑一声,继续往前走。
长道尽头,登记台前已经站着几个人。执事拿着玉简,正在核对名单。他一步步走近,没人发现。
直到他把手放在台面上。
那只手几乎透明,灰气缭绕,像随时会散掉。执事抬头看见他,脸色一变,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牧燃没说话。
他只说了一个字: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