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尖离神使的残躯还差半尺,空气像是被烧干了,连灰烬都停在空中,一动不动。
白襄的剑抵在牧燃背后,可那点力气早就散了。他手指发麻,手僵得抬不起来,胸口的星纹一闪一闪,像快灭的烛火。他知道,只要再往前一点,任务就完成了——可他也明白,这一剑要是真刺下去,他就不再是自己了。
牧燃没回头。他全身压在右臂上,左臂已经碎成粉末,随着风一圈圈飘起来。他能感觉到背后的剑,也能听见白襄的呼吸——急促、混乱,夹杂着挣扎和犹豫。
他咬紧牙,把最后一点力气灌进刀柄。
长刀震动起来,不是声音传到耳朵里,而是直接钻进骨头。三百六十次轮回的记忆藏在灰烬深处,此刻全都化作一股滚烫的热流,顺着断裂的星脉冲上来。他的腿开始裂开,脚踝像蜘蛛网一样蔓延出细纹,皮肉无声地化成尘埃,但他还是站着,没有倒。
“你还记得第一百二十八次吗?”他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白襄喉咙一紧。
“你偏了剑。”牧燃慢慢吸了口气,胸口塌了一块,“我没死。因为你那一瞬间……下不了手。”
白襄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他想说那是意外,是神格不稳定导致的失控,可这话他自己都不信。他知道,瞒不过这个人。每一次轮回,对方都在;每一次收剑,也都被记了下来。
“我不是要你背叛使命。”牧燃缓缓抬起右手,五指紧紧握住刀柄,指节发白,“我是想让你知道——你早就选过了。”
说完,他猛地转身,左手反手抓住白襄握剑的手,用力一带。白襄没防备,踉跄向前扑去,剑尖滑开,在牧燃背上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但那剑,终究没能刺进去。
牧燃松开手,一脚蹬地——可地面早就碎了,他刚用力,双脚轰然炸开,化作两团升腾的灰雾。他悬在半空,只靠手中的刀撑着不掉下来。
白襄跪在地上,抬头看着他的背影。那身影已经不像人了,下半身近乎透明,灰烬不断从肩膀、肋骨间飘散,又被某种力量拉扯着缠绕在刀刃周围。可他仍高举着刀,一寸一寸,把刀抬过头顶。
“你要斩什么?”白襄终于喊了出来,声音嘶哑,“溯洄不会死!它没有形体,它是规则!你劈开这条河,时间也会自己愈合!”
“我知道。”牧燃轻声说,语气却很稳,“我不斩它的存在,我斩它的运转。”
白襄愣住了。
“它靠轮回维持,靠命运推动。”牧燃睁开眼,左眼翻涌着灰雾,右眼金光暴涨,两种力量在眉心交汇,撕开一丝清明,“只要这一刀砍断它的流转节点,哪怕只停一瞬间……就够了。”
“够什么?!”白襄吼道,“她还在神殿里!你停了溯洄,她也回不来!”
“但她能逃。”牧燃目光坚定,声音平静,“只要那一刻出现缝隙,只要她有机会挣脱锁链……她就能走。”
白襄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他当然知道牧澄不是普通的祭品。她是容器,是新天道的核心,是众神意识汇聚的地方。可他也记得,她在最后时刻说了句“别来了”——不是不想被救,而是怕哥哥变成那些无情的神。
就在两人沉默的时候,神使的残躯突然炸开了!
不是攻击,也不是扑杀,而是彻底崩塌。那由无数失败轮回拼凑出来的身体,像沙堆遇上潮水,一点点塌陷。黑雾从中喷出,瞬间凝聚成一只巨大的手掌——五指如山,掌心朝下,直直拍向虚空中的某一点。
那里,浮现出牧澄的身影。
她站在曜阙最高处,礼服猎猎飞扬,眼神空洞,身上缠着连接星辰的丝线。她的嘴在动,却没有声音。但牧燃看得清楚——她在喊:“哥。”
巨手压下的瞬间,空间扭曲,岩石蒸发,连灰烬都被卷成丝线吸进掌风。整个渊阙底层仿佛被巨口吞噬,裂缝向四面八方蔓延。
牧燃猛然睁大双眼。
他不再压制体内奔涌的灰烬,反而打开所有经脉,任由残存的生命力疯狂涌入刀锋。长刀剧烈震颤,刀身裂痕中浮现出无数灰兽残魂的影子——它们无声嘶吼,却在虚空中掀起震荡。
巨手的动作,迟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
牧燃双手高举长刀,全身的灰烬像火焰般向上燃烧。他的脸开始风化,颧骨裂开,皮肤一片片剥落,露出底下流动的光。但他脊背挺直,像一根不肯折断的枯枝。
“这一次……”他低声说,声音几乎被风吹散,“由我来断命。”
白襄猛地抬头。
他看见牧燃松开了握刀的左手——那只手早已不成形,只剩一缕灰烟缠着手腕。接着,他反手一推,一股力量撞上白襄肩膀,硬生生把他推出三步。
白襄跌坐在地,星辉般的身体开始龟裂,胸口的神纹彻底暗了。他想站起来,却发现手脚沉重得像铅块。他只能仰头,望着那个即将消散的身影。
牧燃独自站在战场中央,双手擎刀,灰烬从每一寸肌肤溢出,又被意志强行凝聚。他的眼睛只剩一点微光,可那光芒,死死盯着巨手核心的裂缝。
长刀缓缓落下。
不是快斩,也不是突袭,而是一寸一寸地压下去,仿佛用全身重量对抗天地法则。刀锋所过之处,空气发出呻吟,逆流的时间泛起细微的波纹。
巨手五指猛然收紧,想要捏碎牧澄的幻影。
牧燃咬破舌尖,一口血雾喷在刀刃上。
长刀骤然亮起,灰焰顺着裂痕爬满整把刀,三百六十道残魂齐声咆哮,力量汇聚于一点。
刀尖距离巨手核心,只剩三寸。
白襄跪在地上,指尖抠进地面,指甲崩裂也不觉得疼。他望着牧燃的背影,望着那具即将彻底崩散的身体,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不是最后一次轮回。
这是第一次,有人用自己的消失,去换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巨手掌心的牧澄忽然眨了一下眼。
她的嘴唇再次动了。
这一次,声音穿越时空,清晰传来:
“哥——”
牧燃眼角裂开一道血痕,却没有眨眼。
他双手猛地下压。
长刀劈入巨手核心的刹那,整条溯洄河发出一声闷响,宛如大地深处传来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