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匣打开的那一刻,红光猛地炸开,像天空被撕开了一道口子。牧燃的手还死死攥着钥匙,整条右臂已经不成样子——皮肉翻卷,骨头露在外面,像是被火烧过又风干的枯枝。可他没有松手,反而咬紧牙关,用力一推,把钥匙彻底插到底。
“轰——”
一声巨响从地底传来,却又不像来自脚下,更像是从时间尽头撞出来的回音。刀匣上那些暗红色的纹路忽然收缩,紧接着裂成无数细线,朝四周蔓延,像血管在跳动。中间的凹槽缓缓升起一把长刀,通体漆黑,刀身上布满裂痕般的刻纹,每一道纹里都浮现出一个名字——牧燃。
三百六十次,密密麻麻,层层叠叠。
就在他伸手要去握刀柄时,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背后袭来。那不是普通的攻击,而是水,是河,是一条逆流的时间之河!溯洄之水凭空涌出,化作千丈高的巨浪,裹着无数残影冲向刀匣。那些影子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全是他在一次次轮回中死去的最后一幕:跪在神坛前魂魄被抽走、脊椎被锁链贯穿、在烈火中烧成灰烬……
白襄突然抬手,指尖划破喉咙,一缕带着金纹的血飞溅而出,在空中画出一道符印。时间一下子变慢了,那股洪流仿佛撞上了看不见的墙,速度骤减。
“这是最后一次了。”他靠着断剑,声音轻得像风吹纸片,“我的血,撑不了第二次。”
牧燃没回头,也没说话。他知道白襄快消失了,右边的身体几乎透明,连影子都看不到了。但他必须拿到这把刀。
他伸出手,指尖刚碰到刀柄,整条手臂的灰化就猛地加快。骨头发出咔咔的响声,好像随时会碎掉。刀身轻轻震动,一个低沉的声音直接钻进脑海:“你来了……这一世,终于敢回头看我了。”
他咬紧牙,猛地抽出长刀!
刀匣轰然崩塌,化作飞灰消散。而那条溯洄河却猛然咆哮起来,水面翻腾不止,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爬出来。浪头越聚越高,最后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央裂开一道口子,像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
就在这时,灰兽群冲了出来。
它们从虚空裂缝中奔腾而出,蹄声如雷,却不在地面留下任何痕迹。为首的那只双眼不再是红色,而是燃烧着灰白色的火焰。它仰头嘶吼,声音沙哑却清晰:“我们不是祭品!是薪柴!”
话音未落,它一头撞进溯洄河中。
轰!
没有鲜血,没有残肢,只有一团灰焰炸开,冲击波硬生生把河水推开一段距离。紧接着,第二只、第三只……灰兽接连跃入河中,自爆成灰火。每一次爆炸,都有一缕不灭的灵魂化作灰丝,缠上长刀。
牧燃站在原地,握刀的手越来越烫。刀身上的裂痕开始流动,像活过来了一样。当第三百头灰兽献祭完成,最后一道灰丝缠上刀锋时,整把刀突然嗡鸣震颤,刀灵成形。
“你终于来了。”那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更近,仿佛贴着耳朵说话,“这一世,别再逃了。”
牧燃低头看向刀面,映出他的脸——左眼还是金色,右眼却已完全灰化,像风中快要熄灭的余烬。他缓缓抬起手,用刀尖指向溯洄河。
河水瞬间静止。
下一秒,中央裂开巨大口子,一人踏水而出。
他披着神使的长袍,身形却扭曲得可怕,像是由无数身体拼凑而成。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层层重叠的面孔,每一个都是牧燃——有小时候跪在雪地里求饶的样子,有青年时怒吼着挥刀砍向神明的身影,也有老了以后驼着背走向火堆的模样……三百六十个失败的自己,全缝在这具躯壳里。
“你以为你能赢?”神使开口,声音像千万人齐声低语,震得空间都在抖,“我就是你每一次失败的总和!我是溯洄的清算者!”
他双臂张开,那些残影纷纷脱离身体,变成漆黑的锁链,朝长刀疾射而来。每一根锁链上都刻着一个年份,正是他某一次轮回结束的日子。
牧燃横刀挡在身前,灰烬顺着刀锋燃起,迎向锁链。
第一根撞上火焰,当场断裂,碎片化作黑烟消散;第二根、第三根接连被烧断,可更多的锁链从神使体内涌出,像蛇一样缠绕逼近。
“你说你是我的失败……”牧燃一步步往前走,每一步落下,脚下的虚空就裂开一道缝,“那我就用这一刀,斩断所有过去。”
神使冷笑,抬手间掌心浮现一幅星图——正是牧澄被囚禁的地方。画面中,她正被新的锁链刺穿胸口,嘴角渗血,却睁着眼睛,目光直直望来。
“她还在等你。”神使的声音忽然变了,竟成了牧燃自己的嗓音,“可你真能救她?还是只会让她再看一遍你死?”
牧燃脚步一顿。
刀尖垂下了一寸。
就在这时,白襄猛地咳出一口血雾,星辉洒落在刀背上,暂时压住了神使的影响。他靠着残剑,只剩半边的脸转向牧燃,嘴唇微动,无声地说出三个字——别信他。
牧燃眼神一冷,重新举起刀。
“你不是我。”他死死盯着神使,“你只是我不敢活下去的借口。”
他猛地冲上前,刀锋划破空气,直取神使咽喉。灰焰暴涨,将整个空间染成暗红。神使抬手格挡,两条由残影组成的手臂瞬间化为灰烬,可他不在乎,反而笑了。
“来啊。”他说,“让我看看这一世的你,能撑多久。”
刀与手相撞,爆出刺目的光芒。
牧燃手腕剧震,虎口崩裂,鲜血顺着刀柄滑落。但他没有松手。刀灵在他掌心低语,声音越来越大:“杀了他……杀了你自己……才能真正活着。”
神使的身体开始扭曲,残影不断崩解又重组。他一脚踹中牧燃胸口,力道大得几乎把他整个人打散。牧燃倒飞出去,后背狠狠撞上残存的空间壁,咳出一口混着灰渣的血。
他慢慢站起来,左手撑着刀,右腿已经半截化作灰烬,走路时簌簌掉落。
神使站在原地,身形晃动,脸上浮现出一个熟悉的神情——那是牧燃第一次看见妹妹被抬上神坛时,蹲在地上抱头痛哭的模样。
“放弃吧。”那张脸开口,“你救不了任何人。”
牧燃擦掉嘴角的血,抬头看着他。
“你说对了。”他低声说,“我救不了所有人。”
他顿了顿,握紧刀柄。
“但我能杀光你们。”
刀锋再次燃起灰火,他冲了上去。这一次,不再犹豫,不再回头。刀光与锁链碰撞,火花四溅,每一次交击都有残影崩解,化作黑烟飘散。
神使开始后退。
牧燃步步紧逼,刀光如网,将对方牢牢困住。灰焰顺着锁链反烧而上,爬上神使的手臂,一层层皮肉剥落,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名字——全是他死的方式。
“你不该打开刀匣!”神使怒吼,声音终于有了裂痕,“你会毁掉一切!包括她!”
牧燃一刀劈下,斩断最后一条锁链。
“那就毁了。”他说,“只要她能活着,我愿意做那个毁掉一切的人。”
他高举长刀,刀尖直指神使眉心。
神使抬起手,掌心再次浮现牧澄的画面。这一次,她开口了,嘴唇轻轻动了动,吐出两个字。
牧燃的动作,停住了。
刀尖离神使的额头,只剩半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