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底的黑洞还在不停地旋转,像一张巨大的嘴,要把一切都吞进去。光、影子,甚至连时间都好像被吸走了。牧燃没有再低头看,他知道脚下早就没有了实地,每一步都是踩在虚空中,全靠手里那把钥匙微微发烫的震动来指引方向。
白襄趴在他背上,轻得就像一片羽毛,几乎感觉不到重量。刚才那阵剧烈的震荡像是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呼吸贴着牧燃的脖子,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可牧燃还在走。他的左臂已经快散了,从指尖开始,一点点变成灰白色的粉末,簌簌地往下掉,像风一吹就碎的沙土。
他咬紧牙关,把只剩半截的剑狠狠插进前方的空气里,借着这点支撑拖动身体往前挪。右腿越来越麻,皮肤下面像是有火在烧,又像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把他身体里的东西抽走。他知道,这是烬灰的反噬——钥匙选了他,却不想要一个快要散架的身体。
还有十步。
刀匣就在前面十步远的地方,卡在一道扭曲的空间裂缝中,通体漆黑,表面浮着暗红色的纹路,像干涸的血迹。钥匙越靠近它,震得就越厉害,几乎要从他手里跳出去。
九步。
左臂突然一抖,整条小臂“哗”地一声化成灰烟,随风飘散。牧燃闷哼一声,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去。他死死抓住残剑,用剑尖撑住地面,才勉强没倒下。
八步。
钥匙忽然轻轻颤了一下,不是声音,而是直接撞进了他的脑子里,像是在警告他:你不行了,再往前,连骨头都要化成灰。
就在这时,背上的重量变了。
原本虚弱趴着的白襄,竟然缓缓抬起了头。一缕淡淡的星光从他胸口蔓延出来,顺着牧燃的脊背流进体内。一瞬间,周围的时间好像停住了——飞舞的灰烬定在半空,远处逼近的神使虚影也僵在那里,一切都静止了。
牧燃喘了口气,意识终于稳了一些。
“别……再走了。”白襄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沙哑得像磨破的布,“你再往前一步,整个人就会彻底消失。”
牧燃没回头,只是更用力地握紧了钥匙:“你说过很多次了。”
白襄沉默了一会儿。他慢慢从牧燃背上滑下来,单膝跪在虚空中,一只手撑着地,另一只手按上牧燃的后颈。星光从他指尖流进牧燃的身体,艰难地把那些快要散开的部分一点点拉回来。
“监测者不该插手。”他低声说,“每一次干预,都会让我更快被抹去。”
牧燃终于侧过头看了他一眼。白襄的脸比之前更透明了,右边的身体泛着微弱的光,好像随时会融化在空气里。
“那你现在算什么?”牧燃问。
白襄扯了扯嘴角,没回答。他抽出腰间的短剑,反手在左手手腕上划了一道。带着金色纹路的血立刻涌出来,顺着剑身滴落,正好落在牧燃手中的钥匙上。
鲜血碰到钥匙的瞬间,金红两色光芒猛地扩散开来。半空中漂浮的灰烬开始倒流,一点一点回到牧燃的身体里。右腿的灼痛消失了,那种被撕裂的感觉也暂时平息了。
时间,真的停了。
不只是他们身边,整个空间都像被冻结了一样。远处的神使动不了,星链停在半途,连刀匣上的纹路也不再流动。
“只能撑一会儿。”白襄靠着残剑坐下,声音越来越轻,“我的血能压住钥匙的反噬,但换不来太久。”
牧燃低头看着手中的钥匙。它还在震,但不再排斥他。灰化的趋势被挡住了,至少现在,他还完整。
他站起身,迈出一步。
白襄伸手想拦,却什么也没抓到。
第二步。
第三步。
离刀匣还有五步的时候,钥匙忽然一闪。一道光从刀匣表面射出,在空中投出一幅画面。
画面里是一片深渊,四壁刻满了古老的符文,中央悬着一个人影。锁链从头顶刺下,穿过肩膀、腰腹和脚踝,把她牢牢钉在半空。她闭着眼,脸色苍白,身上缠着无数细如发丝的光带,正一缕缕地抽离她的身体。
是牧澄。
她的嘴唇轻轻动了动,像是在喊什么,却没有声音。下一秒,又一根新的锁链从天而降,刺进她胸口。她浑身一颤,睫毛微微抖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清澈得像小时候一样。
牧燃的手微微抖了一下。
他抬起脚,继续往前走。
第四步。
第五步。
第六步。
身体又开始发热,但这次没有再崩解。钥匙不再排斥他,反而发出一种滚烫的共鸣,仿佛里面有什么在等着他。
第七步。
第八步。
第九步。
刀匣近在眼前。表面的暗红纹路开始流动,像活的一样,汇聚到中间的凹槽——正是钥匙该插入的地方。
牧燃举起手,把钥匙对准凹槽。
指尖已经开始发灰,细小的颗粒从关节边缘飘起,但他没有停下。
白襄靠在残剑上,仰头望着他的背影。右边的身体已经完全透明,血不再流动,只剩下一层薄薄的光罩维持着他最后的模样。
“哥……”画面中的牧澄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像刀子一样扎进耳朵。
牧燃的手顿了一下。
钥匙离凹槽只剩一寸。
手臂开始微微发抖,不是因为累,而是因为他知道——一旦插进去,就再也回不去了。这把钥匙不是用来开门的,而是点燃火焰的引子。他会成为燃料,烧到最后,连灰都不剩。
可他也明白,如果不点燃,她就会永远被困在这里,直到魂魄枯竭,变成新天道的养料。
他深吸一口气,把钥匙推进最后一寸。
钥匙尖碰到凹槽的瞬间,刀匣猛地一震。缠在牧澄身上的光带骤然收紧,她闷哼一声,嘴角渗出血丝。
牧燃眼眶红了,用力把钥匙彻底推了进去。
“铛——”
一声沉闷的响声,像是钟鸣,又像锁链断裂。
刀匣的纹路全部亮起,红光如血,顺着钥匙爬上他的手臂。体内的灰化加快了,同时,一股庞大的信息顺着钥匙冲进脑海——不是记忆,而是一种更深的东西,像是规则本身在低语。
白襄猛地抬头,看见牧燃的眼睛正在变色,灰烬从瞳孔边缘缓缓扩散。
“你还记得……”他喃喃道,“第一次见她哭,是什么时候吗?”
牧燃没说话。他的手还紧紧握着钥匙,身体一半已经变成了灰白,脊梁却挺得笔直。
刀匣的光芒越来越强,投影里的牧澄抬起头,目光仿佛穿过了虚空,落在他身上。
牧燃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我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