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被拽得生疼。
白襄的手腕冰凉,像块没有温度的石头,脉搏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可牧燃还是死死抓着他,一点都没有松开的意思。腰间的残剑还插着,剑柄上沾了血,滑滑的,他却握得更紧了。风在耳边呼啸,整个人都在往下坠,眼前全是混乱的光影——石阶、黑洞、裂开的刀刃……全都搅在一起,分不清方向。
体内的灰星脉疯狂乱窜,像烧红的铁丝在骨头缝里抽来抽去。牧燃咬紧牙关,把最后一股烬血压进左手,顺着经络冲向脑海。嗡的一声,意识突然稳住了,不再天旋地转。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和白襄正悬在半空中,四周是旋转的灰色雾气,一道道光痕交错飞舞,像是被人撕碎又胡乱拼起来的记忆碎片。
前面站着一个人。
不,准确地说,是好几个重叠在一起的人影。身形都像他,脸却模糊不清,只有胸口有一块碎片泛着微光,跳动的节奏和他的心跳一模一样。
“你是谁?”牧燃声音沙哑。
那人没回答,只是抬起手,指尖轻轻划过空气。刹那间,无数画面猛地炸开——
他看见自己跪在雪地里,怀里抱着一具焦黑的小尸体,那是妹妹,七岁就死了; 他看见自己站在高塔上,身后是燃烧的城市,手里握着一把断刀; 他看见自己被锁链穿过肩膀,吊在深渊之上,嘴角却还在笑; 他还看见自己死了三百六十次,每一次,都是为了走到这一刻。
“这些……都是我?”他的声音有点抖。
“是你。”那人的声音低沉,却没有敌意,“也是我。”
“你到底是谁?”
“我是第一个。”那人终于往前走了一步,脸慢慢清晰起来。眉、鼻、嘴,全都和他一模一样,可眼神不一样。那里面没有恨,也没有执念,只有一种……走到了尽头的平静。
“我斩断了溯洄。”他说,“但我没能活着走出去。”
牧燃心头一震。
“你说什么?”
“我不是失败者。”那人看着他,“我是唯一成功的那个。可成功之后,时间重新开始,一切重来。我留不下名字,也留不下痕迹,只能变成守门人,等下一个‘我’走到这里。”
牧燃喉咙发干:“那你现在……还是我吗?”
“曾经是。”那人点头,“但现在,我只是意志的残留。你每活一次,我就多一分存在感。你记得的越多,我就越真实。而这一世……”他顿了顿,“你是第一个,带着全部记忆回来的。”
话音刚落,四面八方突然响起声音。
不是从耳朵听来的,而是直接钻进脑子里。
“你们只是轮回里的回声!”
“命运早已注定,挣扎没有意义!”
“交出碎片,回归秩序!”
神使的声音层层叠叠,从各个时间点同时传来,压得人喘不过气。牧燃脑袋一阵剧痛,眼前的画面开始崩塌,身体也开始往下沉。
他猛地抽出残剑,狠狠扎进脚边一块漂浮的岩石。灰星脉再次震动,剑身发出龙一般的嘶吼,硬生生撑开一片稳定的空间。他一把将白襄拉近,背靠着自己,不让乱流把他卷走。
“他们想让我怀疑自己。”牧燃喘着气,“可如果你真是我……那你应该知道一件事。”
那人静静地看着他。
“你说你是第一个成功的。”牧燃盯着他的眼睛,“那你怎么证明?除非你能说出我藏在最深处的记忆。”
他闭上眼,主动打开脑海,把所有零碎的记忆都放了出来——
妹妹小时候偷偷藏在他枕头下的纸鹤; 拾灰者考核那天,他故意打碎药瓶,只为挨一顿鞭子,躲过巡查; 第一次用烬灰修炼时,整条手臂化成灰,他蹲在地上哭了整整一夜; 还有白襄,在泥地里捡到昏倒的他,喊的那一声“哥”。
这些没人知道的小事,像灰烬里的火星,一闪一闪。
那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然后,他开口了。
“纸鹤的翅膀折歪了,你说以后会给她补一只更好的。” “药瓶是你砸的,因为你早就知道他们会查出你练禁术。” “哭完那一夜,你把灰烬收进布袋,说早晚要烧回去。” “还有白襄……他扶你起来的时候,鞋带散了,你帮他系上,手一直在抖。”
每一个字,都说对了。
牧燃整个人僵住了。
“所以……你说的是真的。”他的声音轻了下来,“你真的成功过。”
“但我没能带走任何人。”那人缓缓抬手指向白襄,“而你这次,带了个不该存在的人。”
白襄还在昏迷,脸色苍白。可就在那人说完的瞬间,他胸口忽然闪出一丝微光。那光不像星光,也不像神纹,而是一种更深邃、近乎混沌的波动。
紧接着,洍胸口的碎片剧烈跳动起来,和白襄体内的那道光产生了共鸣。
“监测者本不该插手轮回。”洍说,“可他做了。他替你挡下裂刃,违抗命令,甚至用自己的神格压制溯洄的反噬。这不是职责,是他自己的选择。”
牧燃低头看着怀里的少年,手指微微发颤。
“所以他……是个例外?”
“正是这个例外。”洍看着他,“让命运的闭环出现了裂缝。这一世,你可以改写结局。但只有一次机会。”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记得一切。”洍的声音低了下来,“而你本不该记得。”
牧燃愣住了。
“每一次轮回,记忆都会被清除。可你总能在关键时刻想起过去。这不是天赋,是你太执着。你不肯忘,所以时间也没能彻底抹去你。而这份‘不该存在的记忆’,就是打破规则的钥匙。”
他抬起手,掌心浮现出一块漆黑的碎片,布满裂痕,仿佛随时会碎。
“这是灰烬钥匙的残核。”他说,“真正的钥匙,由三百六十块登神碎片组成。当你集齐它们,它就会完整。但现在,我只能给你这一部分。”
牧燃盯着那块碎片,没有伸手。
“如果这是最后一次机会……那你呢?你完成了使命,为什么不消失?”
洍笑了笑,笑容淡得几乎看不见。
“因为我还在等。”他说,“等一个能走得更远的我。”
话还没说完,四周空间猛地一震。
神使的声音再次炸响,这一次更近,就像贴着耳朵在喊。
“发现目标:牧燃、白襄。坐标锁定,维度封锁启动。清除程序即将执行。”
漩涡转得更快了,灰雾中浮现出无数身影,全都穿着神使长袍,手握星链,一步步逼近。
洍脸色一变,立刻把碎片塞进牧燃手里。
“没时间了。”他说,“带着它,活下去。别让他们把你变成下一个守门人。”
碎片冰冷,可一股熟悉的暖流顺着指尖涌上来,像是唤醒了什么沉睡已久的东西。
牧燃还想问,可洍已经往后退去,身影渐渐模糊。
“记住——”他的声音越来越轻,“你要斩的不是时间,是命定本身。”
风更大了。
残剑插在岩石上发出吱呀声,剑柄上的血早已干裂。牧燃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碎片,又看了看背上依旧没醒的白襄。
他慢慢站直身子,把白襄往上托了托。
剑还在,人还在,路还没断。
他往前迈了一步。
脚下的虚影咔嚓一声,裂开了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