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滴水落在额头上,凉得像一根细针扎进皮肤。
牧燃猛地睁开眼,脑子还一片混沌,像是被人从很深很深的梦里硬生生拽了出来。眼前不是熟悉的黑河,而是一片浑浊的暗流——溯洄河的水已经涨满了整个洞穴,灰晶池碎成了粉末,混在水里打转。他的身体还没完全成形,意识勉强依附在第五块碎片上,漂浮在水中。四周,十二个身影正从河底慢慢升起。
他们身上闪着星辉和烬灰交织的光,脸看不清,动作却出奇地一致。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可每走一步,水流就像被冻住了一样,空间也被压得越来越紧。
守卫来了。
他才刚从记忆的洪流里挣脱出来,现实就给了他一记重击。
第一个守卫抬起手,掌心裂开一道缝,银灰色的光丝涌出来。其他十一个人同时结印,十二条光丝在空中缠成一张网,朝他当头罩下。这不是普通的束缚,是“时锢阵”——能把人钉死在时间裂缝里的杀招。
牧燃没动。
他知道躲不掉。
但他也没打算认命。
就在光网快要合拢的瞬间,他主动散掉了体内最后一丝灰星脉的力量,让那股能量冲进面前的灰烬漩涡。漩涡一下子膨胀起来,表面浮现出白襄血纹的影子、灰兽群嘶吼的画面,还有妹妹轻轻握住他手掌的温度。
这些都不是修炼得来的,是这一世才真正拥有的东西。
守卫的动作顿了一下。
就是这一下,让他看清了阵法的节奏。
果然,在第三根光丝收紧的刹那,左后方两个守卫的星辉流转方向和其他人反了半拍——像齿轮突然错了一个齿。
机会!
牧燃立刻把所有残存的意识沉进第五块碎片,用里面残留的血脉气息模拟出一道极短的信号,就像监测者独有的权限波动。
这是他在记忆中看清白襄瞳孔里那抹金光后,真正记住的东西。
不是感情,是规则。
信号一闪即逝。
可就这么一下,那两个原本就迟缓的守卫猛地一震,星辉乱了。时锢阵的节点出现裂痕,光网开始扭曲。
牧燃趁机催动漩涡,把能量过载的假象做到极致。灰烬疯狂翻滚,漩涡中心发出刺耳的嗡鸣,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
守卫判断失误了。
为首的三人立刻发力,提前引爆光网。
轰——!
整片水域被压缩成球形牢笼,内部灰烬爆裂,冲击波反噬自身。牧燃的意识几乎被撕碎,碎片中的温热也黯淡了几分。可他的嘴角,却微微扬了一下。
他赌对了。
真正的反击不在外面,而在心里。
当守卫以为他要逃时,他早就放弃了逃跑。他要的,只是一个破阵的机会——哪怕只有一瞬间。
而现在,裂隙出现了。
他正准备借势突进,切断阵眼连接,忽然,一道锐利的剑意从上游劈来。
哗啦——!
一束青灰色的剑光撕开水幕,直冲阵心。那剑不花哨,也不快,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心,仿佛连命运都能一刀两断。
剑光所过之处,三名守卫体内的星辉瞬间熄灭,身体像沙堆一样塌了。接着第二道剑光落下,又灭两人。第三道,再斩两个。
七名守卫当场消散。
剩下的五个立刻转身,面对来人。
牧燃顺着剑光望去。
白襄站在河水里,披着破旧的烬侯府外袍,右手握剑,左臂空荡荡的袖子随水流飘荡。他身后跟着十几头灰兽残魂,影子淡淡的,却还在拼命撕咬逼近的星辉锁链。
他一步一步走来,每踏出一步,水中就浮起一道古老的符文。那是烬侯府秘传的“断联剑步”——专门用来破坏神道链接的绝学。
“你来干什么?”牧燃的声音很轻,像是从碎片里挤出来的。
白襄没看他,剑尖指向剩下的五名守卫:“你说你要砸门。”
“所以呢?”
“砸门的人,不该死在门外。”他终于侧过脸,右眼里闪过一丝金光,“我来给你开条缝。”
话音未落,他猛踩地面,剑光暴涨,整个人化作一道逆流而上的火线,冲向守卫。
牧燃望着他的背影。
那双曾经清澈的眼睛,现在布满血丝;肩上渗着血,每走一步都像在对抗无形的枷锁。可他没有停下。
剑光与星辉碰撞,火花四溅。
一名守卫举臂格挡,被白襄一剑斩断手臂,翻身旋斩,头颅落地。另一个刚想结印,就被一头灰兽扑倒,利爪贯穿胸口。
但守卫也不是好惹的。
三人联手打出逆转符印,星辉如针,瞬间刺穿白襄的大腿和右肩。他闷哼一声,单膝跪入水中,靠剑撑着才没倒下。
“少主……”一头灰兽低声吼,“你不该把自己的命耗在这儿。”
白襄喘着气,抬手擦掉嘴角的血:“我的命?早就不归我管了。”
他抬头看向牧燃:“你还记得荒原那天吗?你说你要去找妹妹,我说我陪你。”
牧燃沉默。
“那次我不是第一个找到你的。”白襄笑了笑,“我是第十一次。”
水底忽然震动。
剩下三个守卫退入深水,身影消失。河床上,一道巨大的阴影缓缓浮现——像是某个古老石巨人的残骸,半埋在泥沙中,只露出一只手和部分躯干。
白襄盯着那影子,声音压低:“它快醒了。你得走。”
“那你呢?”
“我得把这条路,彻底斩断。”他举起剑,指向自己胸口,“烬侯府的任务是监控异数。但现在……我选择成为新的异数。”
说完,他猛然将剑刺入左胸。
不是心脏,而是肋骨下方三寸,一个隐秘的封印点。
鲜血涌出,却不是红色,而是掺着金粉般的星辉。那血一碰到水,立刻化作无数细小符文,顺着守卫撤退的方向蔓延而去。
这是烬侯府最禁忌的秘术——用监测者的血反向污染神道链接,强行切断溯洄对守卫的能量供给。
代价是,一旦启动,星辉会从内部烧毁施术者的经络。
白襄的身体开始颤抖,皮肤下浮现出裂纹般的光芒。
牧燃想动,却发现自己的意识又被拉住了。低头一看,第五块碎片正在发烫,灰烬血管重新生长,竟在水中凝聚出模糊的躯干轮廓。
他还不能走。
“别愣着。”白襄咬牙,额头青筋暴起,“你以为每次你差点成功时被人拦住,真是巧合?是我一次次按命令把你拖回来的。”
牧燃心头一震。
“这次不一样。”白襄看着他,眼神前所未有的清醒,“我不再是拿刀的仆人。我是——”
话没说完,他猛地喷出一口带金屑的血,右臂瞬间变得灰败。
可他的剑,依旧稳稳指着前方。
水流越来越急,石巨人残影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牧燃终于站了起来。
他的脚踩在河床上,新生的身体还不完整,左腿还是虚影,胸口有个黑洞般的大口,第五块碎片在里面缓缓旋转。但他能动了。
他朝着白襄伸出手。
白襄摇头:“来不及了。”
下一刻,远处深水中传来一声低沉的钟响。
不是耳朵听见的,而是直接撞进骨头里的震荡。
第一声。
第二声。
第三声。
每响一次,河水就冻结一分。
白襄的剑尖垂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