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襄的身体轻轻晃了一下,像一片被风吹起的纸,摇摇欲坠。他抬手撑住石壁,指尖在粗糙的岩面上划过,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牧燃看着那道伤痕,心口像是堵着一团烧尽的灰烬,闷得喘不过气来。
“你还能撑多久?”他低声问。
白襄没有回答。他只是用剑尖轻轻一挑,一块暗灰色的石板应声翻起,露出下面幽深的洞口。冷风从深处涌出,带着一股冰冷刺骨的气息,像是金属锈蚀的味道,让人忍不住打颤。
他转身弯下腰,将牧燃扶起。动作很稳,但牧燃能感觉到他的手臂在微微发抖,仿佛下一秒就会碎掉。
两人踉跄着跌进洞中。
洞底是一间小小的石室,四壁镶嵌着几块散发微光的晶石,光线灰蒙蒙的,照在人脸上显得苍白又阴沉。正中央摆着一口半人高的池子,里面盛满了粘稠的液体,表面泛着油膜般的光泽,像死水一样静止不动。
当白襄把他按进池子里的时候,牧燃差点叫出声——那液体像是有生命一般,顺着皮肤往里钻,每一寸都像被无数细针扎着,疼得他牙关打颤。
“这是灰晶溶液。”白襄站在池边,声音低低的,“用了三百头灰兽的本源炼成,能洗掉你体内的星辉杂质。”
牧燃咬紧牙关,一声不吭。溶液已经漫到胸口,刺痛从皮肉一直蔓延到骨头缝里。他闭上眼,却忽然看见一幅画面在脑海中炸开——
妹妹被吊在高塔上,身上缠满细细的丝线,一根根扎进她的脊椎、手腕和脚踝。她脸色惨白,嘴唇干裂,可嘴角却微微扬着,像是在笑。她开口了,声音轻得像风吹灰烬:“哥哥……你快到了吗?”
牧燃猛地睁开眼,整个人剧烈一震,池中的液体荡起一圈涟漪。
“别动!”白襄立刻厉声警告,双手结印,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你经络都裂了,再乱动能量,血肉都会化成灰!”
“我刚才……看到了澄儿。”牧燃嗓音沙哑,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她在被人抽走力量。”
白襄顿了顿,眼神没变:“那是结晶残留的记忆,它认得你。”
“不是残影。”牧燃死死盯着他,“是现在的画面。她还活着,但正在一点点被耗尽。”
白襄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抬起手掌贴上池沿。掌心渗出一丝银光,顺着边缘流入溶液。光芒一触水就散开,化作密密麻麻的细线,像蛛网一样铺展开来。
牧燃体内某处仿佛被轻轻拨动,紧接着,一股浑浊的力量从四肢百骸挤压向心脏,五脏六腑像是被人狠狠拧了一把。
他闷哼一声,额头抵住池壁,冷汗混着灰水滑落。
“撑住。”白襄低声说,“再有两刻钟,血肉就能提纯完成。到时候才能融合第五块碎片。”
“我没时间等。”牧燃喘着气,“她的时间不多了。”
“你自己都快撑不住了,还想救她?”白襄语气冷了下来,“你现在连站都站不稳,还想去闯曜阙?”
牧燃没说话。他知道对方说得对,可心里那团火就是压不下去。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皮肤正一片片剥落,露出新生的组织,淡红中透着灰意,血管像树根一样在皮下蔓延。这具身体早就不像人类了,每一次使用烬灰之力,都是在把自己往灰化的深渊推。
但他不能停。
“你为什么要帮我?”他忽然抬头。
白襄的手停在半空。
“从战车毁掉那天起,你一边拦我,一边又救我。”牧燃盯着他,“你是神使的人,却一次次违令出手。现在甚至不惜用自己的命来护我。为什么?”
白襄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有些事,你现在不该知道。”
“那至少告诉我——”牧燃突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腕,猛地掀开袖子——一道暗色的印记赫然浮现,扭曲如蛇,却又带着某种规律性的回旋。
牧燃瞳孔骤缩。
他在溯洄河畔见过这个纹样。守门人泄站在时间尽头时,身上浮现的就是同样的痕迹。那时他以为是古老的符文,现在才明白——那是标记,是烙印,是一个存在经历无数次轮回后留下的证明。
“你和泄有关。”他说。
白襄猛地抽回手,带起一阵微风。他看着牧燃,眼神变幻不定,最后只吐出一句:“不要再问了。”
“你不答,我就当你是我敌人。”牧燃撑着池壁往前挪了一寸,“如果想阻止我上去,现在就动手。否则,以后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白襄冷笑:“你以为我现在还能杀你?我连站稳都要靠剑拄地。”
“可你还能骗我。”牧燃死死盯着他,“从一开始就在骗。你说你是烬侯府少主,其实是监测者;你说奉命行事,却一次次替我挡灾。现在连身上的神纹都和守门人一模一样……你还想瞒到什么时候?”
就在这时,洞外传来一声巨响,像是山崩地裂。地面微微震动,碎石从顶部掉落,在池面激起一圈圈涟漪。外面的战斗声越来越近,野兽的嘶吼夹杂着金属碰撞的声音,显然灰兽群正在和什么人激烈交战。
白襄望向洞口,眉头紧锁。
“他们快到了。”他说。
“谁?”
“神使。”白襄收回目光,“还有溯洄的守卫。他们察觉到结晶异动,绝不会让你继续融合。”
牧燃冷笑:“那就让他们来。我正好试试,这副残躯还能拼多久。”
话音未落,他试图站起来,刚一动,全身经络就像被烈火烧穿一样炸开。灰晶之力正在强行重塑他的血肉,旧的组织不断脱落,新的肌理还没长好,这种痛比刀割还要难受十倍。
他扑倒在池边,十指深深抠进石缝,指甲翻裂也不松手。
白襄蹲下来,一手按住他后颈:“你现在出去就是送死。别说对抗神使,哪怕一头普通灰兽都能撕了你。”
“那就让我死前完成融合。”牧燃咬牙,“把第五块碎片给我。”
“不行。”白襄摇头,“你现在承受不住。一旦激活碎片,烬灰反噬,你会当场化成飞灰。”
“总比看着澄儿被抽干强。”牧燃抬起头,眼里布满血丝,“我已经等得太久了。一百年,每一天都在看着自己一点点消失。我受够了。”
白襄看着他,久久没有说话。
洞外的厮杀声忽然停了。
风也静了。
只有池中的液体缓缓流动,映着头顶晶石的微光,像一潭快要熄灭的余火。
许久,白襄终于开口:“你想知道真相?”
牧燃点头。
“好。”白襄抬起左手,掌心向上。一道极细的银灰色光线从皮肤下钻出,盘旋升腾,凝聚成一个小小的漩涡。那纹路和他腕间的印记同源,却更加完整。
“这不是普通的神纹。”他说,“是闭环的印记。每一个试图打破时间循环的人,都会在某一刻留下这样的痕迹。我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牧燃盯着那团光,心跳加快。
“你的意思是……你也经历过轮回?”
白襄没有否认。
“那你是不是也……失败过?”牧燃声音低沉,“就像泄那样,最后变成了守门人?”
白襄闭上眼,再睁开时,瞳孔深处闪过一抹极淡的灰光。
“我没有变成守门人。”他说,“因为我还没死。”
话音落下,他猛然挥手,将那团光打入池中。溶液瞬间沸腾,牧燃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仿佛整个身体被塞进一个不断缩小的铁笼。
他张嘴想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意识逐渐模糊,但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他清楚地看到——
白襄的左臂已经完全透明,连骨骼都只剩下一缕淡淡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