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灰烬在断崖边打转,牧燃的右手已经滑下去了一大半,锁链垂在地上,发出沙沙的轻响。他跪在那里,左臂早就化成了灰,随风飘散;右臂的皮肤裂开,灰色的纹路正顺着胳膊往上爬,眼看就要蔓延到胸口。他的呼吸很重,像是破旧的风箱,每喘一口气都带着嘶哑的声音。
他望着白襄远去的背影,嘴唇动了动,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没了:“把……结晶还我。”
白襄的脚步顿了一下。
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可就在那一瞬间,他的肩膀微微塌了下来,好像突然扛起了什么看不见的重量。
然后,他转身了。
一步一步走回来,不急也不慢,但每一步都让人觉得沉重得厉害。他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枚银灰色的结晶,指节发白,掌心渗出血丝,和神纹混在一起,泛出微弱的光。
“你连站都站不稳了。”白襄在他面前蹲下,声音平静,听不出生气,也没有冷漠,“还想着抢东西?”
牧燃没说话。他想抬手,可整条右臂都在抖,灰斑已经爬到了肩膀,再往上,就是心脏了。
白襄看着他,忽然笑了下:“以前在灰原,你说过一句话——‘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不会让她一个人烧尽’。”他顿了顿,“这句话,我一直记得。”
话音刚落,他猛地将结晶按向自己的胸口!
牧燃瞳孔一缩,想要扑过去阻止,身体却像被钉住一样动不了。只见白襄咬破舌尖,一口带着金纹的血喷在结晶上,随即双手合拢,硬生生把它压进了胸膛!
“呃——!”
一声闷哼从喉咙里挤出来。白襄全身一震,皮肤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裂痕——不是伤口,而是 glowing 的纹路。银色的星辉和灰色的烬流在他皮下翻滚纠缠,像两条撕咬的蛇,沿着血脉冲向四肢。
他盘膝坐下,双掌交叠在胸前,额头抵着手背,牙关紧咬,额角青筋暴起。
牧燃体内的剧痛竟一下子减轻了。原本像刀割一样的侵蚀感,仿佛被人从源头掐断,停了一瞬。他喘了口气,胸口那种快要炸开的胀痛也慢慢退去。
可当他再看向白襄时,却发现对方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变得透明。从指尖开始,手掌、小臂,一层层褪色,好像整个人正在被悄悄抹掉。他脚下没有影子,连风吹起的衣角都显得虚幻。
“你……”牧燃嗓子干涩,“你做了什么?”
白襄没睁眼,声音断断续续:“《承烬归元》……只能用一次。我是监测者,神格还能勉强撑住星辉和烬灰的冲突。”
“勉强?”牧燃咬牙,“什么叫勉强?你是拿命在填这个坑!”
“不然呢?”白襄终于抬头,脸色苍白如纸,嘴角却还挂着一丝笑,“你死了,谁去水晶塔?你倒下了,谁来点燃众神?”
说完,胸口的结晶彻底沉进体内,一圈波纹荡开。远处残存的星辉触须像是遇到天敌,猛地扭曲,接着寸寸断裂,化作光屑飘散。
风停了。
灰雾也静止了。
牧燃低头看自己的手,右臂的灰斑不再蔓延,皮肤虽然还是干裂,但总算恢复了些模样。他试着动了动手指,竟然能勉强抬起来。
“你疯了。”他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你知道这结晶多危险吗?它不只是她的气息……那是她被炼化的痕迹!是曜阙钉进她骨头里的锁!”
“我知道。”白襄说,“所以我来扛。”
“凭什么?”牧燃猛地抬头,“你到底是谁?你站在哪一边?”
白襄没回答。他慢慢撑起身,靠着剑站起来,膝盖晃了晃,却没有倒。
他看着牧燃,眼神很深,像是穿透了多年的尘埃。
“我不是你的敌人。”他说,“也不只是朋友那么简单。”
他伸出手,把剑往前递了递:“拿着。你现在连握都握不住。”
牧燃没接。他死死盯着那只近乎透明的手,指甲已经半透明,能看到下面流动的微光。
“你会消失?”他问。
“不一定。”白襄答,“看我能撑多久。”
“那你为什么这么做?任务?愧疚?还是……你也想毁了那座塔?”
白襄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在渊阙南口,你被打得只剩一口气,趴在地上啃灰土。我说:‘你要活着,就得比灰更狠。’”
牧燃眯起眼。
“那时候我就知道,你不会只为自己而活。”白襄声音低了下来,“后来你一次次冲进火海,只为带回一块她待过的石头、一片她碰过的布。我不懂。直到那天,我在曜阙外看到她被吊在塔心,身上缠满丝线,嘴里塞着禁言环——可她还在笑。”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
“她说:‘哥哥一定会来。’”
牧燃呼吸一滞。
“从那一刻起,我就不再是单纯的监测者了。”白襄看着他,“我开始希望——有人能烧穿天穹。哪怕那个人是你。”
牧燃死死盯着他,胸口起伏,像是有火焰在烧。
白襄抬起手,送了一丝微弱的星辉进他的经络。那力量虽小,却让灰星脉重新亮起点点光。
“别谢我。”他说,“等你真把她带出来那天,再来找我算账。”
牧燃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忽然察觉不对。
白襄身体轻轻晃了下,胸口那枚结晶的位置透出一道暗光,好像里面有什么在转动。他低头一看,眉头立刻皱紧。
“怎么了?”牧燃问。
“结晶……在变。”白襄声音绷紧,“它不是被动承载——它在吸收我的神格。”
他抬起左手,掌心朝上,一道细小的银灰色漩涡缓缓浮现,像是从他体内抽出来的力量凝成的。
“它想重组。”牧燃喃喃,“它在找新的容器。”
白襄猛地抬头:“快走。现在还能撤。”
“你开玩笑?”牧燃挣扎着想站起来,“你都做到这一步了,让我走?”
“这不是你能管的事!”白襄低吼,声音竟带着某种震慑人心的力量,“再留在这里,它会把你最后一点生机也吸进去!”
牧燃没动。他靠着锁链撑住身体,一寸寸往上挪,直到勉强跪直。
“你替我扛了反噬。”他说,“那就别想赶我走。”
白襄盯着他,眼神变了好几次。最后,他闭了闭眼,低声说了句什么,没人听得清。
就在这时,白襄胸口的结晶忽然轻轻一跳。
他整个人弓了起来,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那只透明的右手剧烈抽搐,五指张开又收紧,像是在抓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牧燃看见,从他指尖开始,有细小的灰烬颗粒飘了出来——不是脱落,而是蒸发。仿佛他的存在,正一点点被无声抹去。
“白襄!”
白襄抬起头,嘴角淌出血,混着银灰的光。他望着牧燃,竟又笑了。
“看来……这次是真的撑不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