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骨落地的声音很轻,像一粒沙从风里飘下来,几乎听不见。
牧燃没有回头。他能感觉到白襄还靠在岩壁上,也知道自己的左臂正在恶化。那不是普通的伤——灰色的液体缓缓渗出,泛着微弱的光,像是被烧红的铁烫过一样,冒着丝丝热气。
他蹲下身,指尖刚碰到白襄的手腕,就察觉到一丝细微的颤抖从皮肤底下传来。灰色已经爬上了小臂,裂纹像蛛网一样往手肘蔓延。更奇怪的是,那些灰斑深处,偶尔会闪过一缕极淡的金光,快得让人以为是眼花。
“你替我挡住的,不只是锁链。”牧燃低声说,“那是曜阙的印记。”
白襄没说话,只是把灯芯往地上一撑,咬着牙站直了身子。他脸色发青,呼吸沉重,可握剑的手却一点都没松。
“别查了。”他说,“这伤……会自己发作。”
话音刚落,头顶的碎石堆忽然轻轻一颤。
两人同时抬头。尘屑簌簌落下,一道身影从废墟高处走下来。星光在他脚下铺开,仿佛踩着看不见的台阶,每一步都像踏在空中。
神使回来了。
这一次,他掌心托着一张金色符箓,形状像一只竖立的眼睛。光芒流转间,整条通道的空气突然变得紧绷,连趴在地上的灰兽群都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身子。
“百朝盟规?”神使冷笑,目光死死盯着白襄,“你还记得这四个字?”
白襄横剑而立,灯芯的光晕撑开三尺,把牧燃护在身后。“猎场之内不准私斗杀戮,这是规矩。你要动手,就是破坏秩序。”
“秩序?”神使抬手,符箓在空中旋转,“我就是秩序。而你——”他眼神一冷,“不过是个清除异类的工具罢了。现在,你居然要保护这个异类?”
白襄的剑尖微微抖了一下,却没有后退半步。
牧燃站在他身后,听得见他牙齿咬紧的声音。可那把剑,始终稳稳地挡在前面,一动不动。
神使不再废话。手掌一压,星辉锁链再次凝聚,比之前粗了一倍,带着撕裂血肉的力量,直扑牧燃咽喉!
剑光一闪!
白襄侧身挥剑,斩中锁链中央,“铛”的一声巨响,火星四溅。他整个人被震退一步,左臂伤口崩裂,鲜血混着灰液顺着剑刃滴落。
锁链断了。
残段砸在地上,划出两道焦黑痕迹,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神使眯起眼睛:“你能挡一次,能挡十次?等你全身变成灰烬的时候,谁来为你举剑?”
白襄抹掉嘴角的血,声音沙哑:“只要我还站着,就不会让你碰他。”
神使笑了。那笑容没有一丝温度,只有冰冷的杀意。
他抬起右手,五指张开,掌心的符箓飞快旋转。四周的星辉如潮水般涌来,岩壁上的古老文字一个个亮起,仿佛某种沉睡的力量正在苏醒。
牧燃知道,下一击不会再是锁链。
那是真正的神罚。
他正想冲出去,忽然感觉脚下的地面传来轻微震动。
不是来自上方,也不是神使造成的——而是从灰雾深处传来的、有节奏的震颤,像心跳。
他猛地转头。
灰兽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靠近,距离神使背后只有五步远。它前爪伏地,肌肉紧绷,双眼燃烧着银蓝色的火焰。最诡异的是,它额头的裂痕正对着牧燃胸口的逆星符文,两者之间竟有一丝极细的灰气相连,像一根看不见的线。
牧燃心头一震。
他突然想起在灰洞入口时,自己用烬灰画出符文,按进灰兽王额心的那一幕。当时以为只是完成仪式,现在才明白——那不是臣服,而是唤醒。
这些灰兽,从来就不是野兽。
它们是守卫。
守护的是逆星者的火种。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灰气仍在流动,皮下的纹路和胸口的符文一起跳动。刹那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左手猛地按上胸口,低声念出一句突然浮现在脑海中的口诀:
“焚身成阶,以劫代命,逆登者不问归途。”
灰气猛然暴涨!
一道暗灰色波纹从他脚下扩散,贴着地面迅速蔓延,席卷整个灰兽群。每一头灰兽双眼剧烈闪烁,身体不由自主地挺立起来。灰兽王仰天长啸,声浪撞击岩壁,震得碎石哗啦啦掉落。
神使终于察觉背后的动静。
他猛然回头,瞳孔骤缩。
灰兽王已抬起前爪,利爪离地三寸,只等一声令下就会扑杀而出。其余灰兽齐声低吼,喉咙里滚出压抑的咆哮,仿佛千军万马已在黑暗中列阵待发。
“你们……竟认这种残次品为主?”神使声音冰冷,“一个天生枯脉、靠捡灰活命的人,也配承载逆星之火?”
牧燃没有回答。
他向前一步,站到白襄身边,和他并肩而立。
“我不是主人。”他说,“我是火种。”
神使冷笑:“火种?那你烧过天吗?见过星辰坠落吗?上一个纪元的逆星者,早被时间碾成了尘埃。你以为你现在走的路,不是他们走过的死路?”
“我知道是死路。”牧燃语气平静,“但我还是要走。”
“好。”神使收起符箓,星辉渐渐消散,“那我就看看,你这团快要熄灭的火,还能烧多久。”
他后退一步,身影慢慢模糊。
即将消失时,他忽然盯住白襄,语气阴沉:“听着——监测者的职责,是清除异类。而现在,你才是最大的异类。等你体内的星辉彻底失控那天,第一个杀你的,会是你自己。”
白襄握剑的手猛地收紧。
神使的身影最终消散在虚空中,只剩下几缕未散的星辉,在通道上方缓缓飘荡。
危机暂时解除。
牧燃转头看向白襄。他的脸色比刚才更苍白,左臂的灰化已经蔓延到肩膀,皮肤布满细密裂纹,像干裂的土地。血和灰液混在一起,顺着指尖不断滴落。
“还能撑住吗?”牧燃问。
白襄点点头,又摇摇头。“撑不住也得撑。”他把剑插进地面,借力稳住身体,“我不倒,你就还有路。”
牧燃没再说话。他走向灰兽王,伸手轻轻抚摸它额心的裂痕。那里温热,好像有生命在跳动。
灰兽王低吼一声,前爪轻划地面,然后缓缓后退,带着族群消失在灰雾中。离开前,它回头看了牧燃一眼,眼中蓝光微闪,像是在传递什么信息。
通道重新安静下来。
没人敢真正放松。
牧燃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灰气还在流淌,皮下的纹路越来越清晰。他能感觉到,体内的灰星脉比之前稳定了许多,甚至隐隐有种向外延伸的感觉。
白襄拔起剑,晃了晃才站稳。他抬起右臂,想卷起袖子看看伤势,可手指刚碰到布料,整条手臂突然无力地垂了下来。
剑尖触地,发出“当”的一声轻响。
他扶住岩壁,喘了口气,努力想挺直身子。
可就在这一刻,他左臂灰裂深处,那一丝金光突然剧烈闪烁,紧接着,整条手臂猛地抽搐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皮下挣扎,想要破体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