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柱上的星光忽明忽暗,轻轻洒在牧燃指尖飘落的灰烬上,像一场无声的雨。他左手还死死抓着柱子,右手手臂上的纹路滚烫得吓人,仿佛有火在血管里窜动。头顶的裂缝已经合拢,最后一缕光也被黑暗吞掉了,四周只剩下这点微弱的星辉,勉强划开一片昏沉。
白襄从碎石堆里慢慢撑起身子,肩膀上的血早就渗进了衣服,染成一片深色。其他弟子东倒西歪地躺着,有的低声哼着,有的连动都不动一下。疤脸男靠着断墙坐起来,抹了把嘴角的血,目光冷冷扫过一圈,最后停在牧燃身上。
“起来。”他声音沙哑。
没人回应。
他又吼了一声:“都给我站起来!机缘就在眼前,你们还想躺到什么时候?等死吗?”
几个人挣扎着爬起来,脚步晃得厉害。其中一个刚往前走了两步,脚下一滑,差点跪在地上。借着青铜柱的光,才发现地上铺着一块块光滑的石板,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纹路,一直通向远处。
那里,立着一扇门。
将近三丈高,通体是暗银色的金属,表面刻着星星运行的轨迹,正中间凹下去一个手掌印的形状。最上面写着八个大字——灰烬者禁入。
那人停下脚步,回头看向疤脸男:“这……我们能碰吗?”
疤脸男冷笑:“不能碰?那你告诉我,咱们摔下来是为了看门的?”
他转头盯着牧燃:“拾灰的,过来。”
牧燃没动。
“我说,过来!”疤脸男猛地抽出剑,剑尖直指他,“你是唯一能碰那面墙的人,现在也得试试这扇门!”
白襄扶着断柱站直了些,眉头微微一动,却什么也没说。
牧燃缓缓松开青铜柱,落地时左腿一软,单膝跪了一下。他用手撑住地面,慢慢站起来,右臂垂在身侧,那条手臂上的纹路还在发烫,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拉着他往前走。
“你要是敢耍花招,”疤脸男逼近一步,剑尖抵上他的后背,“我就把你剁成灰。”
牧燃低着头,没说话。他能感觉到身后那些目光——害怕的、贪婪的、怀疑的,全都缠在他身上。他知道这些人不信他,也不会放过他。但他们不知道一件事:这扇门不让灰烬者进去,可它排斥的是失控的灰,而不是被掌控的灰。
他往前走了两步,站在门前。
掌印的凹槽泛着冷光,周围的纹路安静得像睡着了一样。他抬起右手,袖子滑下来,露出已经变成灰色的手臂。皮肤干裂,边缘不断有细小的灰屑掉落,在寂静中发出轻微的“簌簌”声。
“动手!”疤脸男在后面催促。
牧燃没理他。他闭了闭眼,体内的灰星脉悄悄运转,烬灰顺着经络涌向右臂,却被他强行压在皮肤表层,不让一丝泄露。他知道,只要有一点灰气溢出,这地方就会启动防御。但他也需要那一瞬间的混乱。
“你还想拖到什么时候?”疤脸男怒吼。
牧燃忽然闷哼一声,右臂猛地一震,整条手臂爆发出刺目的灰光!纹路疯狂跳动,皮肤迅速龟裂,大片灰屑簌簌落下。
“他要炸了!”有人尖叫。
所有人吓得往后退。
就在这一刹那,牧燃主动引爆了右臂表面的灰星脉。
轰——!
灰雾如浪潮般喷出,瞬间笼罩了周围好几丈。那扇门感应到强烈的灰烬气息,立刻剧烈震动,星纹急速收缩,随即释放出一股反向的灰流,狠狠撞上牧燃的灰雾。
两股力量相撞,爆出刺眼的光芒。
白襄抬手挡住眼睛,踉跄后退,撞上了断墙。疤脸男他们全被冲击波掀翻在地,武器飞出去老远。整个地窟都在摇晃,碎石噼里啪啦往下掉。
而就在光芒最亮的时候,牧燃拼尽全力,把右臂狠狠按进了掌印的凹槽里。
接触的一瞬间,门内传来低沉的嗡鸣,像是古老的机关被唤醒了。灰与星辉在门缝间纠缠、撕扯,发出刺耳的声音。他的手臂疼得快要断掉,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继续灰化,整条右臂几乎只剩下一具焦黑的骨架,裹着薄薄一层皮。
可他没有松手。
反而咬着牙,用力压得更深。
强光猛然暴涨,照亮了每个人的面孔,扭曲又惊恐。白襄瞪大眼睛,想冲上去,却被余波震得跌坐在地。疤脸男趴在地上,双眼充血,嘶吼着:“拦住他——!”
但已经晚了。
光芒一闪,消失了。
尘埃落定。
那扇门依旧静静地立在那里,没有任何变化,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牧燃不见了。
地上只留下一圈焦黑的痕迹,几缕未散的灰丝在空中飘荡,还有半截断裂的星辉残片,像是从门缝里崩出来的。
“他人呢?”有人颤抖着问。
“他……进去了?”另一人喃喃。
疤脸男挣扎着爬起来,扑到门前,一拳砸在金属上。“咚”的一声闷响,门纹丝不动。
他又接连砸了好几下,手指破了,流出血来,门还是没反应。
“不可能……一个拾灰的,怎么可能打开写着‘灰烬者禁入’的门?”他喘着粗气,转身瞪着其他人,“你们看见了吗?他是不是用了什么邪术?”
没人回答。
白襄慢慢站起来,走到门边,伸手摸了摸冰冷的金属。他眉心的灯芯微微颤动了一下,像是在预警,但很快又平静下来。他低头看着地上的焦痕,又望向门缝里残留的那一丝灰烬,眼神复杂。
“他不是打开了门。”他轻声说,“是门……认了他。”
“放屁!”疤脸男怒吼,“什么认不认的?他抢了我们的机缘!现在必须把门砸开!”
“怎么砸?”一人苦笑,“刚才那一击就能把我们都掀翻,你还想再来一次送命吗?”
“那就等!”疤脸男咬牙切齿,“等他出来,我亲手杀了他!”
白襄没再说话。他站在门边,望着那漆黑的入口,手指轻轻摩挲着袖口。
密室深处。
光芒还未完全散去,牧燃跪在地上,右臂搭在身前,整条手臂几乎彻底化作了焦骨,只剩一点经络连着身体。他呼吸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像刀割一样疼。
视线模糊,眼泪止不住地流,眼睛被强光灼伤,暂时看不见东西。
但他能感觉到。
这里有动静。
不是风,也不是回音。是一种极细微的震动,从四面墙壁传来,像是墙在呼吸。他趴在地上,用左手摸索地面,指尖触到粗糙的石砖,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纹路,摸起来像某种古老的文字。
他撑起身子,靠墙坐下。
右臂废了,短时间内不可能恢复。他知道接下来会更难。但他也清楚一件事——他是第一个走进这里的人,也是唯一一个身为“灰烬者”却活下来的例外。
门外还在吵闹。
他听不清具体说了什么,只能隐约听到疤脸男的咆哮和白襄的沉默。
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
突然,背后的墙面轻轻震了一下。
紧接着,一道幽蓝的光从头顶洒下。
他抬起头。
不知何时,石壁裂开了一道缝隙,蓝色的光芒从中流淌出来,照亮了前方。
那里有一幅壁画。
巨大,完整,铺满了整面墙。
画中是一个人影,双手高举,身体正在燃烧,化作漫天灰烬。而在他对面,站着七个身穿长袍的身影,面容模糊,脚下踩着无数跪伏的人。
最奇怪的是,那个正在燃烧的人,轮廓竟然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牧燃怔住了,喉咙发紧,心跳快得不像话。
就在这时,他右臂残存的灰骨忽然轻轻颤了一下。
一粒小小的灰烬,从指尖脱落,缓缓飘起,朝着壁画的方向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