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雾贴着地面缓缓流动,像一块被浸湿的旧布,轻轻缠绕在脚踝边。牧燃站在那块布满裂痕的石碑前,右臂上的纹路还在微微发烫,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幻觉,而是从地底深处传来的某种回应。他没说话,只是拉了拉袖子,把皮肤上那些游走的痕迹遮了起来。
白襄站在三步之外,目光扫过石碑中央的图腾,又落在牧燃脸上。
“你还记得那个人长什么样吗?”他轻声问。
牧燃摇摇头:“看不清脸。但那个动作……像是在把自己烧进去。”
白襄眉头微动,眉心闪过一丝微光,很快又消失不见。他没有再追问。有些事,不能逼得太紧,尤其是对一个已经半身化灰的人。
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几名朝域弟子陆陆续续从洼地边缘走来。他们脸色苍白,眼神躲闪,显然还没从昨夜的火雷阵中缓过来。疤脸男被人架着,左肩塌陷,走路一瘸一拐。没人敢靠近牧燃,可也没人提出要回去。
“还往前走吗?”有人小声问。
“你不走可以留下。”牧燃头也不回,转身朝着石碑所指的方向走去。
脚下的土地变了样,不再是松软的落叶,而是一种带着规则凹槽的硬土,踩上去有点震感,好像地底在轻轻呼吸。越往里走,雾气越浓,视线最多只能看清三步远。队伍走得极慢,每一步都像在试探生死的边界。
一名弟子不小心踩进一道深槽,脚刚站稳,整片地面突然轻轻颤动。
“别动!”牧燃低喝一声。
那人立刻僵住,冷汗顺着脸颊滑下。
牧燃蹲下来,指尖轻轻碰了碰凹槽边缘,一点烬灰悄悄溢出,在沟壑间转了一圈,又缩回掌心。他站起来说:“这地方认路,走错了会惹出麻烦。”
“那你倒是说怎么走啊?”另一人声音都在抖。
牧燃抬起右臂,衣袖滑落,露出那道银灰色的纹路。它正慢慢变热,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他顺着热度一步步往前走,每一脚都精准踩在凹槽交汇的地方,脚下有烬灰垫着,震动也轻了些。
其他人紧紧跟在后面,谁也不敢乱动。
大概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前方的雾气稍微淡了一些。一座巨大的青铜墙突然出现,高得看不见顶,表面刻满了星纹,层层叠叠像藤蔓一样缠绕向上。墙体一半埋在土里,边缘长满青黑色的苔藓,却一点都没有风化的痕迹。
“这是……人造的?”有人低声嘀咕。
没人回答。所有人都被那股沉甸甸的气息压得说不出话。
牧燃走近墙面,右臂上的纹路猛地一烫,几乎要灼伤皮肤。他抬手拦住身后的人:“别碰它。”
“凭什么听你的?”疤脸男冷笑,“你不过是个拾灰者,连星辉都沾不上,也配指挥我们?”
话音未落,旁边一名弟子已经伸手按向墙面,掌心亮起星辉术的光芒。
可就在光芒碰到青铜的瞬间,整面墙像是活了过来——星纹猛然收缩,随即张开,那道星辉竟像水滴进了沙地,眨眼就没了。
“怎么回事?”那人慌忙抽手,却发现手掌边缘已经开始发灰,皮肤一块块剥落。
“退后!”白襄厉声喊道。
两个弟子赶紧把他拖开。可就在这时,墙缝里渗出一股黑灰色的液体,顺着纹路缓缓流下,滴到地上发出“滋”的一声,泥土立刻焦黑塌陷。
“它排斥星辉。”牧燃盯着那滩灰液,声音很轻,“你们的力量在这里没用。”
“那你呢?”疤脸男死死盯着他,“你要试试?”
牧燃没理他,只看向白襄。
两人对视片刻,白襄轻轻点了点头。
牧燃深吸一口气,撩起袖子,慢慢伸出手。
指尖触到青铜的刹那,烬灰自动涌出,顺着掌心的纹路流向墙面。那些星纹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先是轻轻颤了颤,紧接着,整面墙轰然亮起!
银灰色的光路在墙上蔓延,像活了一样交织成河,然后顺着墙体向下延伸,最终没入地底深处。整个过程悄无声息,却让所有人背脊发凉。
“它……认你。”白襄低声说。
牧燃收回手,烬灰归拢,右臂的纹路依旧泛着微光。他望着光路消失的方向,心里忽然有种预感——那里有东西在等他。
“下面有通道。”他说。
“你疯了吧?”疤脸男往后退了一步,“谁知道下去会遇到什么?”
“你可以留在上面。”牧燃不再多说,朝着光路尽头走去。
才走了两步,大地猛地一震。
裂缝从青铜墙四周炸开,土石崩塌,地面像枯叶一样碎裂下陷。牧燃脚下一空,整个人直直坠落。
下坠途中,他迅速催动烬灰包裹四肢,借着气流勉强滞空,避开了几根突出来的尖锐青铜构件。余光瞥见白襄和其他弟子也在掉落,四散各处,有的撞到墙上弹开,有的直接摔进了坑底。
就在他快要砸到底部时,眼角忽然瞥见一根粗大的青铜柱立在深坑中央,表面缠绕着微弱的星辉,像是黑暗中唯一没有被吞噬的光。
他拼尽全力侧身扑去,左手狠狠抓住柱子。
手刚握紧,头顶就传来轰隆巨响。裂缝正在闭合,最后一丝光线被切断,四周陷入彻底的黑暗。
只有那根青铜柱上的星辉还在微弱闪烁,映出他指缝间飘散的细灰。
他抬头,看见墙缝中不断涌出的灰液并没有停止,反而在空中凝聚,一笔一划,写出八个大字:
渊阙灭世,灰烬救赎
字迹悬浮片刻,随即化作灰烬,簌簌落下。
牧燃紧紧攥着青铜柱,手臂因用力过度而颤抖。右臂的纹路再次发热,这一次不再是被牵引,而是一种共鸣,仿佛地下深处有另一个心跳,正和他一起跳动。
“牧燃!”下方传来白襄的声音。
他低头,看见白襄正从碎石堆里挣扎着爬起来,肩头擦伤流血,但还能动。其他弟子散落在各处,有的呻吟,有的蜷缩不动,显然都受了伤。
“你还活着?”疤脸男靠在断柱旁,嘴角带血,眼神却仍死死盯着牧燃,“你以为找到一面破墙就能翻身?我们百朝盟不会放过你。”
牧燃没有回应。他只是缓缓抬起右手,贴上青铜柱的表面。
缠绕星辉的金属传来细微震动,仿佛在回应他。
柱体内部,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