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辉从窗外斜斜地洒进来,像一缕银色的光丝,轻轻落在牧燃前方几步远的地方。地板被照得微微发亮,缝隙里泛着细碎的光,像是会动的小虫子,一点点朝他脚边爬去。他站在原地没动,胸口悬浮着那颗灰龙星核,正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压制着,转动越来越慢,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停住。
忽然,那束光轻轻晃了一下。
空气像是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一个人影从中走了出来。落地无声,连灰尘都没扬起一点。他穿着一袭素白长袍,衣角竟泛着水波一样的纹路,像是时间在他身上倒流。他的脸模糊不清,像是蒙了一层薄雾,唯有一双眼睛格外明亮,冷得像夜空中最遥远的星星。
“三百年前,你就该死了。”神使开口了,声音不大,却让整个房间都安静了下来,“现在,你和她,都会变成灯芯。”
话音刚落,牧燃左眼猛地一抽。灰色的瞳孔自己开始旋转,像是被人从背后狠狠推了一把。他咬紧牙关,把体内最后一丝灰气全部灌进识海——轰!
记忆如潮水般涌出。
不是幻觉,是真实发生过的过去。
那一晚,火焰染红了整条溯洄河岸。他跪在焦黑的土地上,身体已经开始化作灰烬。高台之上,站着身穿神使袍的白襄。可那时的白襄,袖口沾满了血迹,脚下踩着一块碎裂的令牌。他伸出手,想抓住他,却被身后的人一把按住肩膀,硬生生推进了河里。
这段记忆由他的灰瞳投射而出,在空中缓缓展开,光影交错,一层又一层,像是翻不完的老相册。
“我存在过。”牧燃低声说,声音沙哑得像磨破的布,“你抹不掉。”
神使抬起手,指尖轻轻一点虚空。刹那间,那片记忆光影就像风中的纸片,一片片断裂、消散。与此同时,牧燃胸口一闷,灰龙星核几乎停止转动,整个人差点跪倒在地。
“规则之下,无名无相。”神使语气冰冷,“你不该醒来。”
话还没说完,他掌心一翻,一条由星辉凝聚而成的锁链凭空出现,直扑牧燃的脖颈。锁链还没碰到他,牧燃 already 感到呼吸困难,五脏六腑像是被冻住了。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声闷响。
白襄一步跨出,双手合十,星辉迅速在他胸前凝成一面光盾。锁链撞上盾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火星四溅。冲击波掀飞了屋顶的瓦片,最后几根横梁剧烈摇晃,眼看就要塌下来。
神使转头看向他:“你要违逆天命?”
白襄没说话,只是把光盾往前推了半寸。手臂微微颤抖,星辉流动变得迟缓,显然已经拼尽全力。
“你早知道我的身份。”神使语气平静,“你也清楚,守门人的职责,就是清除像他这样不该存在的东西。现在,你居然要护着一个早就该消失的人?”
白襄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说过……我不是守门人。”
“那你是什么?”神使逼近一步,声音冷了下来,“烬侯府的少主?还是三百年前亲手执行仪式的那个刽子手?”
白襄没有后退。他直视着神使,目光渐渐平静:“我是……他的朋友。”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天空裂开了。
不只是云层,而是更高处的天穹,仿佛被无形的利刃划开,一道银白色的裂缝从中心蔓延开来。风停了,世界陷入死寂,只有时间逆流的波动越来越强,像整条时间之河在倒卷咆哮。
神使的脸色第一次变了。
他抬手,三重星环从虚空中浮现,环绕周身,每一圈都刻满了看不懂的符文。下一瞬,星环猛然收缩,直接套在了白襄身上。
白襄闷哼一声,双膝重重砸在地上。光盾剧烈震颤,眼看就要碎裂,但他双手死死撑住,指节发白。星辉从七窍溢出,顺着脸颊滑下,像泪,又像血。
“背叛神谕者,剥其星源。”神使冷冷道,“你不再是星轨的一部分。”
白襄喘着气,嘴角渗出血丝。他抬起头,目光穿过星环的缝隙,落在牧燃身上。
“你还记得吗?”他忽然问,声音虚弱,“小时候在灰原,你说想带澄澄离开渊阙,去南边种田。你说那儿阳光好,灰不会落下。”
牧燃喉咙一紧。
“我说不可能。”白襄笑了笑,眼里却没有笑意,“我说你们活不过三天。可你还是试了,背着她跑了七天七夜,最后被追回来,打得只剩一口气。”
他说着,用舌尖顶破嘴里的伤口,逼出一口鲜血。血珠落入掌心,和残存的星辉融合在一起,竟让光盾重新稳了几分。
“那时候我就知道……你不是他们能困住的鸟。”
神使眼神一寒,抬手就要攻击。
牧燃动了。
他猛然上前一步,强行重启灰龙星核,胸口那团灰影剧烈跳动起来。他不再压制体内的灰气,反而全部释放出来,沿着经脉冲向双眼。灰瞳瞬间亮到极致,一道粗壮的灰光射出,再次将那段焚身祭河的记忆投影在空中。
这一次,画面更清晰了。
不只是白襄站在高台上,更多细节浮现出来——人群后面,一个模糊的身影,穿着拾灰者破旧的长袍,手里握着一根断骨做的笔。那人仰望着祭台,嘴唇微动,像是在喊什么。
没人听见。
但牧燃看清了口型。
那是他自己。
一个早已死去、却被时间留下痕迹的残影。
记忆像墙一样立在两人之间,灰光不断闪烁,干扰着神使对时间线的掌控。他的动作迟滞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
白襄猛然抬头,双臂用力,光盾向前一推。星环崩出一道裂痕,虽然没碎,却被逼退了半尺。
“我不是为了当英雄。”他喘着气,声音断断续续,“我只是……不想再骗自己了。”
神使沉默片刻,忽然冷笑:“你以为友情能撼动天道?它连一缕星辉都挡不住。”
“我不需要撼动天道。”白襄慢慢挺直身子,哪怕膝盖还在流血,“我只需要挡住你一下。”
他侧过头,看向牧燃,眼神清澈:“够了吗?”
牧燃没回答。他看着白襄肩头蔓延的灰化痕迹,从手臂一直爬上锁骨下方,皮肤干裂,隐隐有烟雾升起。他知道,这代价有多重。
但他更清楚,不能再等了。
他抬起手,掌心朝上,引导灰龙星核的力量汇聚到指尖。灰气在手中凝成一把细长的光刃。这不是为了攻击,而是准备——只等时机到来,他就斩断那道因果锁链。
神使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三重星环骤然收紧。
白襄闷哼一声,嘴角再次溢血,却仍不肯松手。光盾死死抵住前方的压力,哪怕身体已经快要支撑不住。
“你明明知道结果。”神使盯着他,“你护不住他。”
“我不需要护多久。”白襄咬着牙,“只要够他……”
话没说完,天空的裂缝猛然扩大。
一道更强的星辉从裂口中劈下,直指牧燃的心口。快如闪电,根本来不及反应。
白襄几乎是本能地侧身,光盾横移,硬生生挡在牧燃面前。
轰——!
巨响炸裂,半边屋子瞬间坍塌。尘土飞扬,碎石滚落。白襄整个人被掀飞出去,重重撞上墙壁,然后滑落在地。光盾碎成几块,缓缓消散在空中。
牧燃冲过去扶住他。
白襄靠在他肩上,呼吸急促,脸色苍白得吓人。他抬起手,像是想说什么,却只咳出一口混着星屑的血。
“别死。”牧燃低声说。
白襄扯了扯嘴角,手指颤抖着指向神使:“他……怕记忆。”
牧燃一愣。
“真正的历史……一旦连起来……他们的规则……就会崩塌。”
神使站在原地,脸依旧冰冷,但那只抬起的手,微微抖了一下。
牧燃缓缓站起身,轻轻把白襄放平。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掌,灰气在皮肤下流动,带来灼烧般的痛感。他知道,时间不多了。
他抬起头,直视神使:“你说我是异数?”
神使沉默。
“那你就看看。”牧燃举起右手,灰瞳全力运转,“到底是谁,才是不该存在的那个。”
灰光再次爆发,这一次,浮现的不只是三百年前的画面。
更多记忆碎片接连闪现——某个纪元的尽头,一座燃烧的高塔,一人孤身站在塔顶,手里握着半卷残书。那人转身,满脸灰烬,眼神却坚定如铁。
那是无数个他曾存在过的证明。
神使终于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