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堡的墙缝里插着半截熄灭的火把,牧燃蹲在阴影里,用指甲轻轻抠了抠上面干掉的蜡油。队伍刚安顿下来,李霄带着人去检查哨塔,王禹在角落清点物资,没人注意到他一个人躲在暗处。
他的手悄悄压在肋侧,那里像是被什么重物狠狠砸过,一呼吸就疼得厉害。这伤是旧伤,可每次累的时候都会发作。
白襄站在营地中央,正低声和一名值守弟子说话。月光洒在他肩上,衣袍上的星辉纹路一闪一闪,像夜空里的细碎星光。牧燃没抬头,只用余光瞥了一眼,就迅速收回视线。
他知道,这个人一路都在盯着他。那种目光不像是防备,反而更像是……在等一个机会。
他慢慢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走进帐篷前,右手悄悄伸进靴筒内侧——那缕从遗迹带出来的烬灰还在,干燥得几乎一碰就碎。他没有拿出来,只是指尖隔着布料轻轻划了一下。那一小撮灰丝微微颤动,仿佛回应了他的触碰。
夜深了。
其他人陆续回帐篷休息,火堆只剩下微弱的红光。牧燃躺在角落的铺位上,闭着眼,其实根本没睡。他的耳朵竖着,听着外面每一点动静。直到最后一个脚步声消失,他才缓缓睁开眼睛。
从胸口贴身的地方,他取出那块星辉结晶。
它还是烫的,像一颗跳动的心脏。
他没有急着做什么,先将左手按在地上,一缕极细的灰色气息从掌心渗出,顺着石缝钻进地底。这是他在渊阙底层学会的小法子,能稳住体内乱窜的力量。做完这些,他才从经脉深处抽出那片残卷碎片,摊在手心。
字迹模糊,但还能看清几个关键字。
他盯着看了几秒,咬破指尖,把一滴混着银丝的血涂在星辉石表面。石头猛地一震,光芒瞬间暴涨,差点脱手飞出去!他赶紧撒上一层烬灰,可灰刚碰到石头就被弹开,边缘还烧焦卷了起来。
第一次,失败了。
他没停,继续试。第二次,他把血和灰混在一起,又碾碎一点灰晶粉末,像糊药一样抹上去。石头抖得更厉害了,但他死死攥着,手指被反噬烧出了水泡,皮都翻起来了也不肯松。
第三次,灰终于渗进去了。
星辉石内部浮现出蛛网般的灰纹,光芒一点点变暗,表面结出一层薄薄的膜,像是蒙了尘。他屏住呼吸,用指甲轻轻一刮——膜没破,但底下传来细微的嗡鸣,好像有什么东西……醒了。
成了。
他迅速收起石头和残卷,把所有痕迹塞进一只空药囊里。正准备躺下,忽然察觉帐篷帘子被人掀开了一条缝。
冷风灌进来。
白襄站在门口,手里没拿剑,整个人却像拉满的弓,紧绷到极致。他看着牧燃,目光扫过他烧伤的手指、掌心残留的灰屑,最后落在他胸口——那里露出半截玉牌的链子。
“你在干什么?”声音很轻,也不凶,就像平常随口一问。
牧燃坐直了些:“研究东西。”
“研究什么?”白襄往前一步,鞋底踩在草席上没发出一点声音,可空气却一下子沉了下来。
“你管不着。”牧燃没躲,也没遮掩。
白襄忽然抬手,一道星辉从袖中射出,缠上牧燃的手腕。牧燃反应极快,反手甩出藏在袖中的灰晶碎片,灰雾炸开,瞬间在两人之间形成一道屏障。
可灰墙还没完全成形,白襄的剑已经到了。
剑光劈开雾气,碎灰四溅,剑尖停在牧燃喉前三寸,寒意刺得皮肤发麻。
“你在复刻‘逆星术’?”白襄的声音低得可怕,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牧燃没动,喉咙滚动了一下,灰瞳微微收缩。“你说是,那就是。”
“你知道那是什么?”白襄盯着他,“那是守门人才能走的路,不是你能碰的。”
“我妹妹在神坛上流血的时候,没人告诉我她也不能碰。”牧燃语气平静,可每个字都像锤子砸在地上,“你们选她当神女,把她关在曜阙,让她喂养那些怪物。现在轮到我走这条路,你反倒来说我不该碰?”
白襄脸色变了变,握剑的手却没松。
“就算如此,你也该知道后果。一旦启动逆星术,溯洄一定会察觉。它不会允许第二个守门人出现。”
“所以你要杀我?”牧燃直视着他,“就在这里,当着大家的面?不怕他们看见你的星辉剑染上灰?不怕别人知道你是烬侯府的少主?”
白襄沉默了几秒。
那一瞬,牧燃似乎在他眼里看到了一丝挣扎,快得像是错觉。
可下一刻,剑尖又逼近半分,几乎贴上了他的皮肤。
“我不是来谈情说理的。”白襄声音冷了下来,“我是来告诉你结果——众神不允许第二个守门人存在。你若再往前一步,我会亲手斩断这条路。”
牧燃笑了,嘴角裂开一道血痕。
“那你现在就动手。”他说,“只要你敢杀,我就敢死。”
两人对峙着,谁也不退。
帐篷外的风吹着灰打转,吹灭了最后一簇火星。远处哨塔上有影子晃了晃,却没人过来。
很久很久,白襄终于收剑。
剑入袖的那一刻,他留下一句话:“别逼我做选择。”
说完转身离开,背影挺直,没有回头。
牧燃仍坐着,手慢慢垂下,掌心全是汗和血混在一起的湿黏感。他低头看着烧烂的指尖,撕下一块布条包好,动作很稳。
他知道刚才那一剑,是真的想杀了他。
他也明白,白襄最终没下手,不是因为心软,而是另有顾忌。可这种顾忌撑不了多久。
他再次掏出那颗灰化的星辉石,对着月光看了看。灰膜比之前厚了些,像是在慢慢生长。他试着用指尖碰了碰,石头突然一震,一股热流顺着手指冲进体内,直奔灰星脉核心。
他闷哼一声,差点松手。
但这感觉……不像排斥。
更像是……呼应。
他愣住了,又试了一次。这次主动释放一丝灰源,灰丝缠上石头,竟然顺利钻得更深。灰膜扩张得更快了,石头内部的星辉开始扭曲,像是被某种力量搅动。
这不是污染。
是转化。
他看着石头,脑子里浮现出遗迹石壁上的残缺术式,还有那句夹在符文之间的“守门人不该看”——可他已经看了,也做了,而且迈出了第一步。
外面传来脚步声。
他立刻收起石头,拉高衣领,遮住脖子上浮现的灰纹。帐篷帘子掀开,是王禹派来的传令弟子,说明天一早要检查成果,所有人不准擅自离营。
牧燃应了一声。那人走后,他靠在墙边,把残卷碎片重新封进经脉深处。这一夜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但也再不会有第二次机会。
他闭上眼,左眼的灰瞳在黑暗中微微发亮。
明天,所有人都会醒来,任务还会继续。可有些事,已经悄悄改变了。
他轻轻摸了摸胸口的玉牌,温度比之前高了一些,好像在回应什么。
灰化的星辉石静静躺在内袋里,表面那层膜正缓缓蠕动,像一层活着的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