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石轰然砸下,扬起一片尘土,扑在牧燃脸上,干干的,还有点发烫。他没回头,也没停下,只是抬手随便抹了把脸,继续往前走。
通道里的光纹越来越多,像一张慢慢织开的大网,密密麻麻地爬满了墙壁。空气里的味道也变了,原本是陈年灰尘的闷味,现在却混进了一股说不清的焦糊感,像是烧过的木头掺着铁锈,又不太像。他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踩得很稳,脚底能感觉到石板下面传来轻微的震动——这地方,真的“活”了。
前方的墙突然闪了闪,光影晃动,比之前清晰了许多。整幅壁画终于显现出来:漆黑的夜空下,无数星星从天上坠落,却被一道灰白色的火焰拦住。那火往上冲,缠住星光,一点点把明亮的星辉染成灰暗。画面中央,四个大字赫然浮现——“灰烬逆星”。
牧燃脚步一顿,呼吸都轻了。
这不是传说,也不是什么隐喻。这是真的发生过的事,是有人用命记下来的真相。他盯着那团灰焰看了好几秒,忽然左眼一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瞳孔深处轻轻颤了一下。
他刚抬起手想再看清楚些,身后猛地“砰”地一声炸响!
封死的巨石直接爆开,碎石乱飞,烟尘冲天。一个人影踏着残骸走进来,星辉剑已经出鞘一半,剑尖直指他的喉咙。
“你到底是谁?”
声音冷得像冰。
牧燃缓缓转身。来人穿着银白色的长袍,肩上绣着烬侯府的家徽,眉眼熟悉得让他心口一沉。
是白襄。
可这张脸此刻一点温度都没有。那双曾经递过药、替他挡过刀的手,现在握着一把能斩断星辰之力的剑。
“你怎么进来的?”牧燃低声问。
“门不会随便开。”白襄上前一步,剑没动,但寒意已经贴到了他脖子上,“它只认星辉血脉。你能进来,说明你身上不止有烬灰。”
牧燃没说话。他确实在机关里偷偷注入了一丝融合后的灰星之力,但这话不能说。说了就是承认早有预谋,不说,眼前的剑随时会刺穿他。
他抬手,轻轻擦掉眼角渗出的一缕血。左眼还在疼,灰瞳里的裂纹比刚才更深了,像蛛网一样蔓延到眼底。强行压住灰爆的后遗症还没过去,真打起来,他撑不过十招。
“我问你,”他换了个方向问,“你为什么追到这里?”
白襄没回答。他的目光越过牧燃,落在后面的壁画上,神情微微一变。
那一瞬间,牧燃看到了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动摇。
可下一秒,白襄的剑又逼近半寸:“三百年前,溯洄河边有个疯子,把自己烧成了灰,只为让时间倒流。他失败了,可他的灰烬渗进了大地,成了后来所有拾灰者的源头。你知道这事吗?”
牧燃心头一震。
他知道。但他从来没跟任何人提过。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别装了。”白襄声音冷了下来,“你每次用烬灰,身体都在一点点崩坏,对吧?可你不怕死,因为你心里有个念头——只要烧得够狠,就能改写结局。是不是?”
牧燃沉默。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扎进他最深的地方。
“你不是第一个这么想的人。”白襄盯着他,“你是第三个。前两个,一个死在河底,一个成了守门人。而你……你明明只是个底层拾灰者,却能在灰兽肚子里找到星辉结晶,能用灰丝反控星锁,还能骗过遗迹机关——你不该这么强。”
牧燃终于开口:“所以你就觉得我是谁的转世?还是说,你真正怕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查到的东西?”
白襄眼神一冷。
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就在这时,壁画突然亮了。
无声无息中,“灰烬逆星”的图案泛起灰光,像水波一样荡开。光芒涌出,瞬间吞没了他们俩。
牧燃只觉得脚下一空,意识被猛地抽走。
再睁眼时,他站在一条河边。
河水在倒流,浪花逆着风往上飞。岸边立着一块巨大的灰碑,上面符文密布,正一块块剥落。一个人背对他站着,双手插进碑体,全身燃起灰火。
火焰静静燃烧,那人却没有叫。他的身体一寸寸化作飞灰,随风卷向天空,又被某种力量拉扯,重新凝聚成星轨的模样。
牧燃一步步走近,心跳越来越重。
那人缓缓回头。
火光中,露出一张脸。
是他。
三百年前的他。
不,准确地说,是另一个他。更年轻,眼神更狠,左眼也是灰瞳,但比现在的他更纯粹,更接近那种本质。
两人隔着火焰对视。
过去的他嘴唇微动,没发出声音,但牧燃听见了。
“你还记得吗?”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想起来了——那一夜,他跪在碑前,亲手点燃自己;那一夜,他发誓要让时间倒流,救回被选走的妹妹;那一夜,他失败了,只剩一缕残念沉入地脉,变成了后来的“守门人”。
可他本不该记得这些。这些记忆,早该被轮回抹去。
除非……每一次逆流,真的都会留下一个“我”。
就在他心神剧震时,现实中的白襄猛然挥剑!
星辉剑刺穿幻境,直击壁画中心。剑锋划过那团灰焰,竟爆出一串火星。
幻境剧烈晃动。
牧燃体内灰星脉猛地一颤,像是被唤醒了什么。他踉跄后退,撞上石壁,左眼剧痛,鲜血顺着脸颊滑下。
白襄也退了两步,握剑的手微微发抖。他亲眼看见了——三百年前那个焚身祭河的人,在睁眼的刹那,左眼和现在的牧燃,一模一样。
“不可能……”他喃喃,“守门人不该有脸。”
“可他有。”牧燃靠着墙,喘着气说,“每一次失败的逆流,都会留下一个残影。守门人不是神,是他。是我。是我们之中,没能走出去的那个。”
白襄看着他,眼神复杂。
“你不该来这里。”他说。
“可我已经来了。”牧燃抹了把脸,掌心沾血,“你也看到了,灰烬能逆星,烬灰能污染星辉。这不是禁忌,是出路。只要我能走到最后,就能烧穿天穹,把她带回来。”
“那你有没有想过,”白襄声音低沉,“如果这条路本身就是个圈?你走的每一步,都是前一个人走过的?你所谓的突破,其实只是重复他的失败?”
牧燃没说话。
他知道有这种可能。但他不在乎。
“我不信命。”他说,“我只信我还活着,还能烧。”
白襄沉默了很久,终于慢慢收回了剑。
可就在这时,壁画上的灰光又闪了。
这次不是幻觉。
一道灰线从画中射出,直冲牧燃眉心。他想躲,却发现身体动不了。那道光钻进脑海,一瞬间,无数画面闪过——
星碑崩塌,灰河倒灌,一人站在高台上,手握火种,脚下万民跪拜。天空裂开,星辰如雨坠落,全被灰焰吞噬。
最后一幕,是一行小字,刻在碑底:
“以身为烬,逆星燃河。”
牧燃猛地抽身,额头上全是冷汗。那不是记忆,也不是幻象。那是封存已久的术式碎片,刚刚……主动选择了他。
他抬头看向白襄,发现对方脸色变了。
“你看到了什么?”白襄问。
“一个开始。”牧燃低声说,“也是一个答案。”
通道深处,传来金属摩擦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远处的星纹开始闪烁,节奏混乱,仿佛在回应壁画的变化。
牧燃扶着墙站直身体,左眼还在震,但已经能看清了。他往前迈了一步。
白襄没拦他。
“你要去哪?”他问。
“往前。”牧燃说,“既然门开了,就得走下去。”
白襄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开口:“如果有一天,我必须杀你,你会怪我吗?”
牧燃脚步一顿。
他没有回头。
“只要你记得,”他说,“我们曾经是兄弟。”
说完,他继续往前走。
通道尽头,一扇新的石门缓缓开启,缝隙里透出幽暗的光。门框边上,挂着半截断裂的锁链,锈迹斑斑,像是被人硬生生扯断的。
牧燃伸手按在门上。
掌心刚碰到石面,那根锁链忽然轻轻颤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