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灰土在荒原上打转,地面裂开一道道口子,安静得连泥土崩裂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牧燃坐在地上,右手死死攥着那块灰晶令牌,指节发白,掌心的伤口还在不停地滴血。他没去擦,反而一滴一滴把血引到令牌上。原本冰凉沉寂的令牌沾了血后突然轻轻颤了一下,像是被唤醒了什么。
他知道这法子会伤命。每用一次,体内的灰星脉就会往心脏逼近一分,迟早要了他的命。可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
闭上眼的瞬间,左眼自动睁开,瞳孔泛着灰光,裂纹细密如干涸的河床。一股冰冷的气息顺着脊椎冲上来,脑海猛地炸开一幅画面——
高台之上,十二根刻满符文的石柱围成一圈。中央垂下铁链,锁住一个人的手腕,鲜血顺着指尖一滴滴落入祭坛凹槽。坛底积着暗红液体,微微发亮,像有生命一般蠕动。
一个声音响起,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第七位容器已就位,准备融合众神意识。”
画面晃了晃,转到一张熟悉的脸。
是牧澄。
她睁着眼,眼神却空荡荡的,不再像从前那样明亮。嘴唇微动,没发出声音,但牧燃看懂了她在说什么。
“哥……别碰百朝围猎……他们要把我……点燃……”
话还没说完,影像就断了。只剩下一缕极弱的波动,在令牌里轻轻颤动,像快熄灭的火苗。
他猛地睁眼,喉咙发紧,胸口闷得像被人狠狠捶了一拳。
不是害怕,是疼。
他知道“点燃”意味着什么。无瑕之体不是天赋,而是祭品。她的血、骨、魂,都会被抽走,灌进天道核心。仪式完成,曜阙将多一座新神坛,而她会彻底消失,连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可她还在传信。她没放弃。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令牌,血已经浸透了表面的纹路。那残留的波动还在震颤,和之前守门人泄露的气息有点像,但更冷、更深,仿佛从地底最深处传来。
他忽然明白了。
妹妹不是在求他逃。
她是告诉他:陷阱已经布好,但他们还没动手。还有时间。
右手慢慢握紧,指甲掐进掌心旧伤里。他撑着地面站起来,腿有些发软,但他站住了。
抬头时,前方的地不知何时变了模样。
原本干裂的土地泛出镜面般的光泽,像被水浸过。一道虚影缓缓升起,横贯天地——是一条河,河水逆流而上,源头指向天空裂缝。
三百年前的画面浮现在河面:一个人站在河中央,身上燃起灰色火焰,无声蔓延。皮肉化作灰烬,骨骼崩解,最后整个人随风散去。仪式结束,长河倒流,时间闭环重启。
那是他前世的最后一幕。
也是每一次轮回的起点。
现实中的牧燃站着没动,只剩一条右臂,左肩的袖子空荡荡地贴在身侧。风吹过来,袖角轻轻晃了一下。
他没看那画面,而是盯着河影尽头。
那里隐约浮现出一座建筑轮廓——层层叠叠的阶梯,顶端立着巨大的石坛,坛心插着一根黑柱,柱上缠绕着锁链。有人被钉在上面,身形模糊,却纤细瘦弱。
曜阙神坛。
灰烬烧尽后飘起残渣,在空中凝成两个字:神坛。
紧接着,整片河影剧烈晃动,虚影缓缓旋转,正面朝向他。一瞬间,他听见了声音——不是耳朵听到的,而是直接撞进脑子里的吟诵,古老、整齐,像是千万人在同时念咒。
“以无瑕为薪,焚万灵归一。”
“启神门,承天意,续长河。”
声音落下的刹那,牧燃右脚往前踏出一步。
地面镜面瞬间炸开蛛网般的裂痕。
他不再压制体内灰星脉的燃烧,反而主动将残存的力量压向心脏。每一次心跳都像撕裂血肉,肋骨深处传来锯齿般的钝痛,嘴角立刻溢出灰血。
但他没有倒下。
“我不是来完成仪式的。”他开口,声音沙哑,却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我是来烧了它的。”
话音落下,左眼灰瞳猛然收缩,一道灰光如针刺般射出,直击河影中心。
轰——!
水面炸裂,那幅“焚身祭河”的画面被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随即碎裂消散。逆流的河水停滞一瞬,接着开始混乱,有的继续上涌,有的向下坠落,仿佛时间本身在挣扎。
灰烬凝聚的“神坛”二字悬在半空,久久不散。
牧燃站在原地,呼吸沉重,右臂微微发抖。刚才那一击耗掉了太多力气。身体越来越轻,脚踩地面的感觉变得模糊,好像随时会飘起来。
可他还站着。
他抬起右手,抹了把脸,掌心沾满灰血。然后伸手进怀里,摸出两张叠在一起的地图。
一张背面写着妹妹的警告,另一张藏着追踪符。他没展开,只是用拇指轻轻摩挲着纸边。
片刻后,他把地图重新塞回去,动作很稳。
风又吹了起来,带着灰粒打在脸上。
他迈步向前,右脚落地时踩碎了一块焦土。一步,两步,朝着神坛虚影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很慢,但从不停下。
远处,灰林的轮廓渐渐清晰。黑沉沉的树影矗立着,像埋在地里的刀。
他走到河影残迹前停下。
地面仍在轻微震动,镜面虽破,仍有零星光斑闪烁。其中一块映出他的脸——苍白、瘦削,左眼灰雾未散,右手指节全是裂口。
就在他盯着倒影的时候,光斑忽然扭曲了一下。
倒影没动。
可嘴动了。
它张了口,说出一句他从未说出口的话:
“你救不了她。”
牧燃眯起眼。
下一秒,他抬起右脚,狠狠踩下。
光斑碎裂,倒影消失。
他喘了口气,转身,面向灰林。
仅剩的右臂垂在身侧,手背青筋暴起。他慢慢握拳,指缝间渗出血丝。
风从背后推着他,灰屑扑在脸上,像暴雨前的尘埃。
他往前走了三步,忽然停住。
右耳传来一声极轻的笑声——
不是来自外界。
是从他自己的灰星脉里传出来的。
那笑声低低的,冷冷的,带着某种熟悉的节奏。
他猛地抬手按住左眼。
灰瞳深处,一道细不可见的裂纹,正缓缓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