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一开,那双带着铁皮边的旧靴子就没再出现过。
牧燃蜷在墙角,一动也不敢动。胸口那块灰片早就凉透了,可上面刻着的几个字——“你来了,我就该死了”,却像一根根细针,扎进骨头里,随着心跳一下一下地刺着神经。
他没睡,也不敢睡。
天刚蒙蒙亮,外面就传来脚步声,比昨晚杂役来的时候更急、更重。不是一个人,是一队人,踩在石板上的声音整整齐齐,压得人心慌,直冲着他这间破旧的灰舍走来。
“砰——!”
门被一脚踹开,木屑飞溅。
试炼长老站在门口,身后跟着四个执法弟子,星纹长袍在晨光下泛着冷光,看起来又冷又硬。他的目光扫了一圈屋子,最后落在牧燃身上,声音像刀刮过石头:“昨夜矿洞灰晶暴走,龙脉震动……是你干的?”
牧燃没抬头。
右手死死压着缠满破布的手臂,那里还在渗灰。他靠着墙,看上去虚弱得快站不起来,其实是在等对方先动手——只要他们敢靠近,他就还有机会反击。
但长老没动怒,反而抬了下手。
两个执法弟子立刻冲进来翻床、撬地砖、掀柜子。不到一会儿,一人从床底抽出一块带血的灰片,边缘已经碎裂,可上面的字清清楚楚:
“溯洄守门人·洄。”
长老接过灰片,冷笑出声:“私藏禁物,勾结渊阙之力,还敢参加试炼?你以为烬侯府是收留流浪拾灰者的慈善堂?”
牧燃终于抬起头,灰色的眼瞳微微闪了闪,没说话。
他知道这块灰片不该出现在这里,也明白昨晚那道窥视的目光绝非偶然。这屋子、这块灰片,早被人动了手脚。现在不过是借题发挥罢了。
“带走。”长老把灰片塞进袖子,“押去戒律堂,好好审问。”
两名执法弟子上前抓人。
牧燃猛地蹬地,整个人往后退,背狠狠撞上墙壁。左手悄悄摸到腰后的灰晶支架,指节收紧。他不怕死,怕的是还没弄清真相就被关进地牢,再也碰不到那块灰片。
就在执法弟子伸手的一瞬间——
一道身影跨入门槛。
银纹黑袍,步伐不快,却每一步都让地面轻轻震颤。
是白襄。
他走进来,看都没看牧燃一眼,只盯着试炼长老,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我说过,他是我带来的人。”
长老皱眉:“少主,此人昨夜引发矿脉异动,床下藏有‘溯洄’之物,嫌疑重大。按规矩,必须移交戒律堂处理。”
“我说,”白襄抬眼,语气依旧平静,却像冰层下的暗流,“他,我保了。”
话音落下,他抬手一甩。
一枚漆黑令牌飞出,在空中炸开一团星辉。光芒落地成链,瞬间缠住长老双脚,将他钉在原地。执法弟子也被震退几步,脸色大变。
全场寂静。
牧燃望着白襄的背影,心里却没有半点轻松。那一晚在通道出口,白襄毁掉传音符时的眼神他还记得——不是担心,而是确认。而现在,他又一次出现得太准,准得像是早就等着这一刻。
“你担保他?”长老气极反笑,“那你知不知道这灰片意味着什么?它不是信物,是标记!三十年前那个叛徒死前,手里也握着一块一模一样的!当时他的灰脉已经和星辉融合,差点引来天罚!你以为你在护一个朋友?你是在放一头野兽进笼子!”
白襄不动。
但眼神变了。
他缓缓转头,看向牧燃,目光如刀,仿佛要剖开他的皮肉,直击骨髓深处的灰晶脉络。
“你……到底是谁?”他问。
这句话不像质问,倒像是低声呢喃。
牧燃喉咙发紧。他知道不能再等了。长老虽被星辉锁链困住,但执法弟子还在,一旦联手压制,自己必败无疑。要是真被送进戒律堂,别说查真相,命都保不住。
他猛然转身,左手一扬,袖中三块昨夜战斗留下的灰晶碎片激射而出,砸向地面。
碎片触地即化,灰气腾起,迅速织成一张蛛网般的屏障,从地下蔓延开来,眨眼间缠上长老双臂。那星辉锁链竟被灰网腐蚀,发出刺耳的崩裂声,咔嚓几响,彻底断裂!
长老怒吼一声,挣脱束缚,双掌拍地欲反击。
可灰网并未消散,反而悬在半空,绷得笔直,像一根即将崩断的弦,牢牢牵制住长老的动作。空气中弥漫着灰烬的气息,夹着一丝腥味——那是牧燃手臂伤口裂开,灰渣混着血渗出的味道。
风卷过广场,吹起几缕灰烟。
三人僵立当场。
白襄站在中间,一边是怒不可遏的长老,一边是倚墙喘息的牧燃。他的手慢慢握紧,指甲掐进掌心,却没再出手。
“你用的……不只是灰术。”他盯着牧燃,声音低了几分,“那是溯洄的力量。”
牧燃咬牙,不否认,也不承认。他只是看着白襄的眼睛,想从中找到一丝熟悉的温度,可看到的只有审视与警惕。
“三十年前那个人,也是这样。”长老喘着气指向牧燃,“一开始只是个拾灰者,后来灰脉逆生,星辉入体,最后……他把自己烧成了桥,妄图通往‘上游’!你知道上游是什么吗?是禁忌!是时间之外的存在!这小子藏着这种东西,根本不是巧合——他是冲着打破闭环来的!”
白襄闭了闭眼。
再睁眼时,眼中已没有犹豫,只剩下决断。
他忽然抬手,星辉再次涌动,但这回没有攻击牧燃,而是化作一道屏障,将整个灰舍门前封锁。执法弟子被隔在外面,无法靠近。
“今天的事,谁也不准外传。”他对长老说,“灰片交给我,人,归我管。”
“你疯了吗?”长老怒吼,“这是违背祖训!”
“那就由我来承担。”白襄声音沉稳,“你是长老,我是少主。命令,我已经下了。”
两人对视,谁都不肯退让。
牧燃靠在墙上,呼吸沉重。他能感觉到体内灰晶躁动,星辉游走,两种力量在血脉中拉扯,仿佛要把他撕裂。但他不能倒,也不能逃。
他知道,白襄不会无缘无故救他。
这一保,不是因为友情,而是因为——他也想知道真相。
想知道这块灰片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想知道三十年前那个“叛徒”到底做了什么,更想知道,为什么每一个走向溯洄的人,最终都会化为灰烬。
风停了。
灰网仍悬在空中,微微颤动。
白襄终于迈步,朝牧燃走来。
他伸出手,既不是攻击,也不是搀扶,只是摊开掌心,静静等着。
“把你知道的,”他说,“全都告诉我。”
牧燃没动。
他看着那只手,又低头看向自己流血的右臂。灰渣顺着指尖滑落,堆在地上,像一小堆沉默的残骸。
他知道,一旦开口,就再也没有回头路。
可他也明白,如果不说,今天就是终点。
他缓缓抬起左手,沾满灰烬的手指,一点点伸向白襄的掌心。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的刹那——
远处钟声响起。
三声,短促而急迫,是紧急召集令。
白襄猛地收回手,脸色骤变。
牧燃也察觉到了异常。那钟声不是从烬侯府内部传来的,而是来自藏书阁方向。而且响法不对:平时召集是五声长鸣,这次却是三短,意味着典籍封印松动,有人闯入。
两人同时抬头望去。
只见藏书阁顶端,一道灰光从塔顶裂缝中渗出,如雾似烟,缓缓升腾,直冲天空。
白襄转身就走,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别乱动。这事没完。”
执法弟子跟着撤离,长老临走前狠狠瞪了牧燃一眼,吐出两个字:“等着。”
人群散尽,只剩牧燃一人站在灰舍门前。
他慢慢收回手,低头看着掌心的裂口。血和灰混在一起,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他忽然想起昨夜灰片上的那句话——
“你来了,我就该死了。”
此刻,他终于明白了。
不是他在追寻过去。
而是过去,正等着吞噬他。
他抬起头,望向藏书阁的方向。
那道灰光,越来越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