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煜远走了,云朵一个人在那儿弹琴。
考虑到这是一台古董钢琴,云朵为表尊重,弹的都是些清丽可爱的曲子。
比如《黄油小面包》。
但即使是黄油小面包,她弹出的节奏和在衔接上的处理,依然能让人一耳朵听出来,她的技艺格外精湛。
有人开始询问这家餐厅的侍者,“这是你们家新招的琴师?”
侍者连忙摇头:“这是客人。”
章钺端着酒杯,从包间走出,走到长廊上,向下好奇的望了眼,眼神蓦地一顿。
有人从他身后的包间出来,问:“也不是很好听嘛!”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审美,有人喜欢大气磅礴,有人喜欢清丽可爱,有差异,很自然。
章钺没说话,只看着楼下弹琴的那位。
他身边的人瞧了瞧,奇怪的咦了声,又瞧了瞧。
那人端详了好一会儿道:“这不是一个月前,你让我查的那个看不见的姑娘吗?”
不是说,人跑去海市了吗?
怎么回来了?
章钺没说话,只晃着手里的高脚杯,双眼一瞬不瞬的盯着弹琴的姑娘,却对身边的朋友做了个噤声。
云朵弹完黄油小面包,开始弹小星星。
她今天不是琴师,只是一个普通的客人,她想弹什么就弹什么,用不着炫技抓眼球。
但她一弹小星星,就听到有人吐槽,“沃天,我是来吃法餐的,不是来上幼儿园。”
云朵才不管他。
他又不是爆金币的金主,云朵管他爱不爱听。
分管各桌的侍者接到了不同程度的投诉,于是,派了个代表过去扫弹琴的那位客人的兴,并做好准备挨骂。
他们派了个实习生。
实习生知道他们这些老油条不去,劝着自己去,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情。
虽然看着那位弹琴的姑娘温温和和,但有些人面前看着温和,骂起人来语言犀利至极,分分钟让人想要跳井。
实习生犹豫踌躇了半天,磨蹭到老油条们人均白眼的时候,他才不情不愿的跑了过去。
还没跑到钢琴旁,忽地被刚好出现的经理赶上。
经理一抓,抓住了他的手臂,“你等会儿。”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耳熟能详的童谣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撕破了干净清丽的外衣,披上了绚丽丰富的和弦。
被全世界人广为熟知的小星星,实际上并不是为童谣而生。
莫扎特的《小星星变奏曲》,以法国广为流传的一曲歌颂母爱的歌谣为灵感而创作。
层次本该丰富且矛盾,不仅仅包含了单纯和美好,更包含着莫扎特对母亲的思念和爱意。
餐厅经理拉住那位实习生,将他拉了回来,“不要打扰这位姑娘。”
所有人都不许打扰。
他说完,看了二楼一眼。
二楼扶栏而站的章钺朝他点点头,微不可察的笑了笑。
一闪一闪的小星星,是云朵对父母的思念。
她想她的爸爸妈妈了。
她宽和的爸爸,温柔的妈妈,在听到她的死讯时,一定难过的不得了。
但云朵希望他们不要难过太久时间。
她现在其实过得也还可以。
这个世界以恶意对待这具身体的原主,但没有关系,云朵已经找到了破解的方法。
不论是这个世界,还是她原本的世界,能令她伤心欲绝的事情都不多。
即使走到绝境,她仍然能找到适合自己的道路。
所以,很多人弹奏起思念的曲子,总是哀戚又低落。
但云朵指间的想念就只是想念。
她的想念,带着满满的爱意,无悲无戚,全然是喜。
每一个琴音中都跳动着她对俗世不善的不屑一顾。
她思念的琴音完全没有郁色。
章钺回房间,放下手中已经饮尽酒水的高脚杯。
他一进包间,喧闹就降下了一大半。
大家都转过头来看他,即使仍在低声私语的人们,也将视线转向了他。
但他只跟包间里的人说了一句话:“抱歉,出去一趟。”
他下了楼,本来准备直接朝弹琴的姑娘走过去,但他看见了像猎食动物般盯住自己的两双眼睛。
章钺停下脚步,淡淡笑了笑,站在斜对餐厅古董钢琴的一个安放着花藤的转角。
直到,云家的那位姑娘弹累了,从钢琴上下来,准备上楼。
章钺站的地方,是楼上楼下往来的一个必经之处。
他早先就站在这里的,此刻,韩煜远留下的那两个保镖也不好驱赶。
毕竟,这里不是海市,这家餐厅跟韩家也没什么关系。
没什么底气跋扈。
所以,该收敛还得收敛。
之前是钱清领着云朵去的钢琴那儿,回来的时候领着云朵的就换成了周白。
他们跟着三少的时间最多又最长,三少的人里,除了安茗,就属他们最清楚三少有多爱云朵。
三少这人心比针眼小,报复心重,记人不好的时候记忆力超绝。
留他们两个守着云朵,他们两个都有点儿害怕。
近了怕被记着穿小鞋,远了又怕没保护好。
周白让云朵把手搭他胳膊上,他领着云朵走,觉得自己活像清宫剧里的太监总管。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那个在路口花藤旁站了好久的男人开口:“云小姐。”
云朵顿住脚步,偏偏头。
很显然,她并不熟悉声音的主人。
她想了半天,都没有想起叫她的人是谁。
云朵问:“你是?”
章钺知道,即使自己自报家门,云朵也不会认识他。
他于是说了云朵一定能想起他的介绍:“35岁,一米八五。有过婚史,前妻亡故。”
云朵:……
这么一说,云朵瞬间想起来了。
一个月前。
她被云小姐的破亲戚哄去吃饭,到了地方,发现是相看。
对方不太满意她,说她不够前凸后翘,盆骨不够宽大。
这样是不好生育的。
对方三代单传,一定需要生个男孩出来。
他希望找一个身体素质一看起来就非常不错的,能一直愿意生到男孩才收手的老婆。
云朵阴阳怪气:“你是哪个国家来的王子?有皇位需要继承啊!你还真是不容易!”
她一句话,成功把人气伤气跑了。
陪她来相看的几个破亲戚赶紧跑出去安抚有王位亟待继承的王子殿下,没有人管仍然坐在那儿的她。
掏出导盲杖的云朵本来准备自己开溜,却猝不及防的听清了身后那桌卡座,女人对男人的极尽追捧。
非常谄媚,非常舔。
男人的话却很少,只偶尔回应一句:“过誉了。”
听起来很有礼貌,至少比刚刚跟她相亲的那位有礼貌。
听起来,对与他相看的女士也不太热情,应该是没有看上。
云朵收起导盲杖,又收起她的墨镜。
收好好,她坐在自己座位上又听了听。
男人不怎么说话,但云朵从谄媚的女人口中,听出了这位话不多的男人,背景应该很不错。
声音也还算好听。
人也算是礼貌尊重。
云朵那会儿都快被云小姐的破亲戚们剥皮拆骨。
她又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对付那堆人,其实真的很想找个靠山什么的,来修理修理他们。
她不认为美人计有什么不好,她挺想用的,就是一直找不到人用。
觉察到这个男人背景不凡,她想了想,做了个决定。
云朵摸着长条沙发,站到后头卡座的过道上,朝着男声刚刚出现的方向问:“你好,我能跟你认识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