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血,浸透了枯萎森林上空铅灰色的云层。风穿过扭曲光秃的枝桠,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卷起地上黑褐色的尘土和早已干涸发黑的血渍。空气中弥漫着铁锈、腐烂和魔物特有的硫磺恶臭。
艾拉单膝跪在一座倾颓半塌的骑士雕像前,破损的剑插在焦土里,勉强支撑着身体。每一声呼吸都扯动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疼痛,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如同吞咽着碎冰。她沉重的板甲上布满了深刻的爪痕和凹坑,左肩甲几乎完全碎裂,露出底下被污血浸透的锁子甲和一片模糊的血肉。曾经鲜艳的、绣着家族纹章——一只展翅银隼的披风,如今只剩下几片沾满泥污的破布,徒劳地挂在肩后。
她的视线有些模糊,不是因为泪水——早已流干,而是因为失血和体力透支带来的眩晕。她艰难地抬起头,望向这片战场。目光所及,皆是废墟与尸骸。人类士兵、精灵弓箭手、矮人战士……与各种奇形怪状、散发着深渊气息的魔物残躯混杂在一起,铺满了整个枯萎之喉隘口。这里,是联军最后的防线,也是她,银隼骑士团最后一位团长,艾拉·银翼的终末之地。
“嗬……嗬……” 粗重的喘息声来自不远处。那头被称为“腐疮吞噬者”的深渊领主,庞大的身躯上也布满了伤口,墨绿色的毒液和紫色的血液从裂开的甲壳中不断渗出,但它依然站立着,三只猩红的复眼死死锁定着艾拉,充满了暴虐与贪婪。它的一条附肢被艾拉舍命一击斩断,但核心并未被摧毁。
结束了。艾拉心里清晰地意识到。为了给后方平民的撤离争取这最后半天时间,她和她的战士们已经流尽了最后一滴血。骑士团……不,整个联军,几乎所有能战斗的力量都已葬送于此。她已是最后的壁垒,而这道壁垒,也已摇摇欲坠。
没有援军了。不会再有号角声从山脊后响起,不会再有圣光从天而降。这是一场从一开始就注定的、绝望的阻击战。胜利从未是目标,迟滞毁灭的脚步,为文明的种子保留一丝微弱的火种,才是他们用生命换取的、残酷的“胜利”。
腐疮吞噬者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混合着痛苦与狂怒,巨大的身躯开始再次蓄力,地面随之震动。它剩余的数条附肢扬起,尖端凝聚起令人心悸的暗影能量。
艾拉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了喉咙。她试图站起来,但左腿一阵剧痛,让她险些再次跪倒。她用剑撑着地面,一点点,极其缓慢地,将自己从地上拔起。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块肌肉都在尖叫着抗议。
她想起了许多画面。想起授勋之日,老团长将剑平放在她肩上时,那双充满期许的、如今已永远闭合的眼睛。想起战友们围坐在营火旁,用走调的歌声唱着家乡的歌谣,年轻的面庞在火光下熠熠生辉,如今那些面孔大多已冰冷。想起她曾经发誓要守护的城池、田野、孩子们的笑脸……那些景象,在魔潮的铁蹄下,恐怕也已化作焦土。
守护……终究是一场空吗?
不。
一股莫名的力量,仿佛从脚下沉寂的大地中涌出,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她重新握紧了手中的剑。剑身已布满裂痕,曾经流转的符文光芒早已黯淡,但剑柄上家族徽记的粗糙触感,却异常清晰。
她不是为了胜利而战。甚至,可能也谈不上是为了虚无缥缈的希望而战。此刻,她战斗的意义,变得无比纯粹——作为银隼骑士团团长,作为联军最后的骑士,她必须站着迎接终结。这是她的职责,她的荣耀,也是她能为这个即将陷入漫漫长夜的世界,献上的最后一份祭品。
“以光之名……”她低声说道,声音沙哑得几乎无法辨认,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这不是祈祷,也不是战吼,更像是一句说给自己听的、最后的确认。
腐疮吞噬者动了!庞大的身躯爆发出与其体型不符的速度,裹挟着毁灭性的暗影能量,如同一座山岳般向她碾压而来!
艾拉没有退避,也无路可退。她将最后的力量灌注于双臂,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迎着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发起了最后一次冲锋。她的步伐踉跄,身影在巨大的魔物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如同扑向烈焰的飞蛾。
剑光,最后一次亮起。微弱,却凝聚了她全部的生命、意志与未尽的誓言。如同划破浓稠黑夜的、最后一道倔强的流星。
轰——!!!
惊天动地的能量碰撞声席卷了整个隘口,暗影与残存圣光的冲击波将地面的尸骸与碎石尽数掀飞。烟尘弥漫,久久不散。
许久,风将尘埃稍稍吹散。
腐疮吞噬者庞大的身躯屹立着,发出胜利般的、沉闷的嘶吼,但它的一只复眼被彻底刺穿,暗影能量也变得极不稳定。
在它面前,艾拉静静地倒在地上。她的剑,断成了数截,散落在身边。那顶带有银隼徽记的头盔滚落在一旁,露出了她苍白却异常平静的面容。眼睛望着灰暗的天空,里面没有恐惧,没有不甘,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完成了使命的疲惫与安宁。
一滴冰冷的雨点,落在她逐渐失去温度的脸颊上。
紧接着,两滴,三滴……淅淅沥沥的雨丝开始洒落,冲刷着战场的污秽与血迹,仿佛天地也在为这场悲壮的终章垂泪。
骑士的时代,或许就此终结。但在这片被鲜血浸透的土地上,在那些得以幸存、将把故事传唱下去的人们心中,关于勇气、牺牲与坚守的篇章,会如同这雨水渗入大地一样,悄然埋下种子。终章,亦是传奇的烙印。
雨,渐渐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