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秋第一次见到那个盒子是在姨婆的葬礼上。作为莫佳娜姨婆唯一的亲人,二十岁的她被指定为全部遗产的继承人——其实不过是一栋位于城郊的老宅,和里面堆满了古怪收藏品的房间。
葬礼后的茶会上,律师递给她一个巴掌大的檀木盒子,上面用银丝镶嵌着复杂的凯尔特结纹样。这是莫佳娜女士特别嘱咐要亲手交给你的,律师推了推眼镜,她说这是最后的礼物
盒子很轻,摇晃时没有声响。晚秋想打开,却发现盒盖上刻着一行小字:月圆之夜,独处之时,以血为钥。
真是典型的姨婆风格。晚秋苦笑。莫佳娜姨婆是家族里的,终身未婚,沉迷于各种神秘学研究,晚秋的父母生前总告诫她少和姨婆来往。但晚秋却偷偷喜欢这个会给她讲精灵故事、送她奇怪矿石当生日礼物的老人。
老宅比记忆中更加阴森。推开吱呀作响的大门,灰尘在斜射的阳光中飞舞。晚秋放下行李,径直走向二楼姨婆的书房——那里曾是她的魔法课堂,姨婆总爱穿着紫色长袍,用夸张的语调讲述德鲁伊和女巫的故事。
书房保持原样:水晶球在橡木桌上泛着微光,墙上的挂毯描绘着古老的祭祀场景,书架塞满了《凯尔特巫术》《草药魔法》之类的书籍。晚秋把檀木盒子放在桌上,开始翻找姨婆的日记——也许里面有关于盒子的线索。
夜幕降临时,她终于在《草药大全》的夹层里找到一页泛黄的笔记:
给我亲爱的晚秋:如果你读到这个,说明我的时间到了。盒子里是莫佳娜家族世代相传的,只有血脉纯净者才能继承。但记住,所有礼物都有代价。月圆之夜,用银针刺破无名指,滴血三滴于盒上凯尔特结中心,便可开启。无论看到什么,不要害怕。你一直是最勇敢的孩子。
晚秋看了看手机日历——今晚正是满月。她翻遍姨婆的针线盒,找出一根泛着冷光的银针。
午夜十二点,月光透过彩绘玻璃窗,在书房地板上投下诡异的图案。晚秋深吸一口气,用银针刺破手指。血珠在月光下呈现出不可思议的深紫色,滴落在盒子的凯尔特结上时,发出轻微的声。
盒子自动弹开了。
里面躺着一枚祖母绿戒指,宝石内部似有云雾流动。晚秋刚拿起戒指,一阵剧痛突然从指尖传遍全身。她跌倒在地,看见自己的皮肤下有无数的光点在游走,像夏夜的萤火虫群。书房的景象开始扭曲,挂毯上的图案活了过来,那些德鲁伊向她伸出手...
当疼痛终于消退时,晚秋发现自己站在一片陌生的森林里。月光是绿色的,树木高得不可思议,远处传来似笛非笛的音乐声。她低头看手,那枚戒指已经牢牢套在她的右手无名指上,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欢迎回家,莫佳娜的后裔。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晚秋转身,看见一个银发及地的女子飘在半空中,尖耳朵显示出她非人的身份。这是哪里?晚秋声音发抖,你是谁?
我是妮妙,湖中仙女的侍女。女子绕着她飘了一圈,这里是阿瓦隆的边界,你血脉起源之地。至于你——她突然贴近晚秋的脸,是最后一位能自由穿梭两界的莫佳娜血脉。
晚秋想起姨婆讲过的亚瑟王传说,莫佳娜是传说中能操纵魔法、精通医术的女祭司。你是说...我有魔法血统?
妮妙发出风铃般的笑声,不止如此,亲爱的。你的姨婆用生命为代价,为你争取了这个选择的机会。她挥了挥手,空中浮现出两个光球,留在人间,过着平凡的生活;或者来到阿瓦隆,继承莫佳娜的衣钵,学习真正的魔法。但记住,一旦选择后者,就再也不能回头。
晚秋伸手触碰代表阿瓦隆的光球,里面立刻浮现出令人窒息的美丽景象:会说话的树木,水晶宫殿,飞翔的龙...而人间光球里则是她平淡的生活——大学图书馆、拥挤的地铁、狭小的公寓。
我需要时间考虑。晚秋最终说。
妮妙撇撇嘴,人类总是这样。好吧,给你三天时间。月亏之前,用戒指触碰任何镜面,就能回到这里。她突然严肃起来,但记住,无论在哪里,别让凡人碰到戒指。
回到人间书房时,天已微亮。晚秋精疲力竭地倒在沙发上,以为自己做了一场荒诞的梦。直到她看见右手上那枚摘不下来的祖母绿戒指,和地板上几片不属于任何本地树种的银色树叶。
接下来两天,晚秋疯狂查阅姨婆的藏书,寻找关于阿瓦隆和莫佳娜的记载。在一本破旧的《不列颠秘史》中,她发现了一段被姨婆用红笔圈出的话:
莫佳娜之力,可愈百病,可通亡灵,然使用者必付出相应代价。愈大疾,失大忆;通亡灵,折阳寿。
书页边缘还有姨婆的笔记:给晚秋:我治愈了三百二十一人,代价是忘记所有亲人的脸;我召唤过十七次逝者,每次失去一年寿命。但我不后悔。你天生灵力比我更强,选择时务必慎重。
第三天傍晚,晚秋正在整理姨婆的药材柜,门铃突然响了。来人是邻居陈太太,怀里抱着她五岁的小女儿小雨。女孩脸色惨白,右臂上有一大片可怕的烧伤。
林小姐,实在不好意思...陈太太眼眶通红,医院说至少要等三小时,小雨疼得受不了...我记得莫佳娜女士以前会用特殊草药帮人止痛...
晚秋看着女孩痛苦的表情,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碰到伤口时,戒指突然变得滚烫。一个声音在她脑中响起:你可以帮她,但会忘记今天发生的所有事。确定吗?
晚秋迟疑了。她想起书上的警告,想起姨婆笔记中二字。但小雨的一声啜泣击溃了她的犹豫。
让我试试。
当她的手掌覆上伤口时,戒指发出耀眼的绿光。晚秋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从指尖流向心脏,同时有什么东西从记忆中被生生抽离。小雨的烧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而晚秋则像被抽干力气般跌坐在地。
太神奇了!陈太太惊呼,小雨,快谢谢林姐姐!
晚秋茫然地抬头,你是...?
陈太太的笑容僵在脸上,林小姐,我是住隔壁的陈...
晚秋!一个男声突然从门口传来。晚秋转头,看见大学同学周明远站在那里,手里捧着一束白菊,我来看看你,听说你姨婆去世了...
晚秋困惑地皱眉,请问你是...?
周明远的表情从关切变成震惊,你不记得我了?我们同班两年,上周还一起做小组报告...
戒指又开始发热,晚秋脑中浮现妮妙的声音:每次使用力量,都会失去相应记忆。治愈肉体创伤,失去短期记忆;治愈灵魂创伤,失去长期记忆。这就是代价。
送走困惑的邻居和伤心的同学后,晚秋瘫在沙发上,冷汗浸透了后背。她终于明白姨婆为什么总是忘记熟人的名字,为什么书架上贴满了写着关系的照片。这不是健忘,而是使用力量的代价。
夜深了,满月高悬。晚秋站在浴室的镜子前,戒指在月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只需轻轻一碰,她就能前往那个魔法世界,摆脱这种两难处境。但代价是永远离开人间,放弃这里的一切。
她想起小时候发烧,姨婆用冰凉的手抚过她的额头;想起高中毕业那天,全班同学给她的惊喜派对;甚至想起上周和周明远一起熬夜赶报告时,他偷偷放在她包里的薄荷糖...所有这些记忆,都可能在未来某次使用力量时消失。
我该怎么做,姨婆?晚秋轻声问。
镜子突然蒙上一层雾气,上面浮现出姨婆熟悉的字迹:亲爱的,选择让你心动的路,而非轻松的路。魔法是礼物,也是诅咒。但爱,永远是纯粹的力量。
晚秋深吸一口气,摘下戒指——它第一次允许自己被取下。她把戒指放回檀木盒子,轻轻合上盖子。凯尔特结上的血迹已经消失,盒子再次锁死。
第二天一早,晚秋联系了本地大学的神秘学研究所,将姨婆的大部分藏书和收藏品捐赠给他们。只留下几本日记和相册,还有那个再也不会打开的檀木盒子。
就这样放弃魔法不可惜吗?整理书籍时,一个声音突然问。
晚秋回头,看见周明远站在门口,阳光给他镀上一层金边。但奇怪的是,他的眼睛在阳光下呈现出不自然的紫色。
你...不是周明远。晚秋后退几步。
聪明。周明远笑了,声音变成了妮妙,我来确认你的最终选择。没想到你真的愿意放弃千年难遇的天赋。
晚秋握紧胸前的相盒吊坠——里面是她和父母、姨婆的唯一合照。有些东西比魔法更珍贵。
妮妙歪着头看她,目光落在檀木盒子上。你知道吗?你姨婆当年也做过同样的选择。她的身影开始变淡,看来莫佳娜的血脉,终究还是更看重人间烟火。
阳光重新变得正常时,房间里只剩晚秋一人。她打开相盒,轻轻抚摸照片中姨婆的笑脸。窗外,初夏的风吹动树叶,仿佛是谁在轻声叹息。
檀木盒子静静躺在书架上,再也不会被打开。但晚秋知道,里面的礼物并未消失,只是换了一种形式存在——就像姨婆的爱,看不见摸不着,却真实地改变了她的生命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