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叶在冰格里冻到第七个小时时,许凉夏听见了风铃声。她放下捣臼,指尖残留的薄荷香混着窗外的雨气,在皮肤上凝成细小的水珠。风铃是奶奶留下的,挂在阳台十几年,却在这个闷热的午后突然自己响了起来。
奇怪。许凉夏踮脚去够风铃,发现铃舌上缠着一根淡绿色的线头——像是从什么织物上勾下来的。她正想解开,门铃突然响了。
门外站着个穿薄荷绿连衣裙的小姑娘,怀里抱着个陶罐。姐姐,女孩仰起脸,睫毛上还挂着雨珠,你家薄荷借我一点好不好?
许凉夏愣在原地。女孩的裙摆缺了一角,断茬处飘着几根线头,和她风铃上的一模一样。更奇怪的是,陶罐里飘出的香气,竟和她正在调制的薄荷冰一模一样。
你怎么知道我在做薄荷冰?
女孩没回答,只是把陶罐往前递了递。许凉夏低头一看,罐底沉着几片薄荷叶,叶脉上带着罕见的银白色纹路——和她阳台上那盆野生薄荷一模一样。那盆薄荷是奶奶去世那年突然长出来的,没人知道种子从哪来。
用这个做,女孩眨眨眼,会更凉快哦。
雨突然大了。许凉夏鬼使神差地接过陶罐,再抬头时,女孩已经不见了。楼道里只留下一串湿漉漉的小脚印,延伸到楼梯拐角就凭空消失了。
冰格里的薄荷水结出奇特的纹路。许凉夏把冰块倒进玻璃杯,倒入苏打水。气泡升腾的瞬间,杯壁凝结出一层霜花,形状像极了小时候奶奶给她扇风用的蒲葵扇。
她抿了一口,凉意顺着喉咙滑下去,突然想起七岁那年的夏天。也是这样闷热的午后,奶奶用井水冰镇的薄荷茶,喝完后她躺在竹席上睡着了。半梦半醒间,似乎看见个穿绿裙子的小女孩蹲在床边,往她额头抹薄荷汁...
门铃再次响起。这次是邻居家的小悠,怀里抱着个饼干盒。凉夏姐,她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你家阳台是不是有东西?
小悠掏出手机,照片上是许凉夏的阳台。凌晨三点拍摄的画面里,月光照在那盆野生薄荷上,叶片间隐约坐着个穿绿裙的小人,正用草茎编织着什么。
我昨晚失眠拍的,小悠咬着嘴唇,你说会不会是...
薄荷精?许凉夏突然想起奶奶讲过的故事。说老宅后山有种会帮人降温的小精灵,最喜欢收集薄荷叶上的露水。她一直以为是哄小孩的童话。
夜深了。许凉夏把剩下的薄荷冰放进冰箱,关灯时听见阳台传来细碎的声响。她悄悄拉开窗帘——月光下,那盆野生薄荷的叶片轻轻摇晃,一个小巧的绿色身影正踮脚摘叶子。似乎是察觉到视线,小人儿突然转头,冲她眨了眨眼睛。
许凉夏屏住呼吸。小人儿的裙子缺了一角,正是白天那个女孩的缩小版!它从叶片间抽出一根银白色的茎,灵巧地编成个指环,轻轻放在花盆边缘,然后地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天清晨,花盆边真的躺着个薄荷茎编的小戒指。许凉夏刚戴上,突然听见奶奶的声音:小夏,冰箱第二格...
她猛地回头,厨房空无一人。但冰箱第二格确实多了碗冰镇绿豆汤,碗边还沾着新鲜的薄荷叶——奶奶生前最爱这样搭配。
是你在帮我吗?许凉夏对着空气问。窗台上的野生薄荷突然剧烈摇晃,像是在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怪事越来越多。厨房总会出现她刚好想吃的消暑小吃;空调坏掉的那晚,房间里莫名吹起带着薄荷香的凉风;甚至在她中暑头晕时,额头上会突然传来冰凉的触感,就像小时候奶奶的手。
直到立秋前一天,许凉夏在整理奶奶遗物时发现本旧相册。里面有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奶奶站在老宅后院,身旁蹲着个穿绿裙的小女孩。照片背面写着:凉夏与薄荷童子,1953年夏。
许凉夏的手指颤抖起来。照片里的小女孩,分明就是最近出现的那个!而是奶奶的名字,她只是恰好和奶奶同名。
当晚暴雨倾盆。许凉夏被雷声惊醒,发现阳台上的野生薄荷正在疯狂摇摆。她冲过去关窗,却看见那个绿裙小女孩站在雨里,身体渐渐变得透明。
要走了...女孩的声音混着雨声,夏天结束啦。
许凉夏想也不想地拉开窗:等等!你到底是...
是你奶奶留给你的礼物呀。女孩笑起来,裙摆被雨水打湿,每个凉夏,都会有一个薄荷童子。她的身影越来越淡,明年见哦,小凉夏...
雨停了。许凉夏浑身湿透地站在阳台上,手里攥着那枚薄荷戒指。花盆里的野生薄荷依然青翠,只是叶片间多了个小小的草编秋千,还在微微摇晃。
冰箱门突然自动打开。最上层摆着一排薄荷冰,排列成笑脸的形状。许凉夏取出一块含在嘴里,凉意中带着熟悉的甜,就像多年前奶奶手作的薄荷糖。
她望向窗外,晨光已经染红了天际。这个夏天快要结束了,但她知道,当明年第一株薄荷发芽时,那个穿绿裙的小精灵一定会如约而至,带着奶奶留下的凉意,和永不褪色的童年记忆。